刀的资格。
“欸!我冈部源八郎不知是犯下什么恶孽才会生出你这么个野蛮的女儿!”
发现刀上血迹的父亲立马就猜到是我碰了他的佩刀。他召集家中众人,当着所有人的面厉声斥骂我。
父亲怒发冲冠,跪在他面前的我低伏身子一动不动。万幸的是今日没怎么饮水,不然我或许会当场失禁。父亲本就是个浓颜厚须的刚毅大将,他身长六尺有余,身着具足时看着凶神恶煞,腔调又与平缓二字毫不沾边,仿佛光凭声音就能把敌人吓退一般。这样的父亲怎会与母亲那般温润如玉的美人琴瑟和谐?我始终百思不解,可眼下父亲火冒三丈,立在一旁的母亲也难为我辩解几句。
“哼!干脆现在就让你出嫁,叫你好好学学怎么做武家的女子。”
父亲所言大抵不是气话。可我那时尚未经历初潮,又谈何出嫁一说?母亲这时忍不住试图开口求情,早已吓到浑身颤抖的宪之则是躲在母亲身旁一语不发。
“总是由着她的性子来,就算是小女儿家也得有个限度。若做出更出格的事,丢的可是我冈部家的名誉!”
父亲这样反驳了母亲。我这时终于抬起一点儿身子,余光瞥见同样跪着的宪之似乎正朝这边看来。宪之知道我受伤后,还在后院托起我的手掌张嘴吹了一通。望见他似乎噙着泪花的明亮双眼,我好容易憋住的泪水也迸落几滴。视野一下模糊起来,和服上的花纹在眼底糊成一片,在惹人迷离的色彩笼罩下,兄长的声音恍然自身后传来。
“父亲大人,求您原谅葛夏。”
耳际划过大铠上的金属串板相互摩擦时的响声,为了更容易适应正式作战,寻常这时候兄长总会穿上大铠在道场练武。身着铠甲的兄长愈加威风凛凛,从父亲那里继承的魁梧体格也使兄长的身影更为可靠。
“宗宪,过去连你也惯着她就罢了,到这时候你仍要纵容她。武士的仁德之心不是宽容你妹妹屡教不改的理由。无以律己,今后你又何以胜任家督呢?”
父亲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然而上面那一通训诫兄长的话听来更像是无情羞辱。我的无理取闹竟为兄长招致如此质疑,真是羞愧难当,兄长大概也会马上放弃为我求情吧。
“父亲大人,您误会了葛夏的心意。”
兄长很快对答,我再度沉下身子,也轻易听到了自己倒吸着凉气的声音。
“是我告诉葛夏您先前出战时受了伤,葛夏说自己身为父亲的女儿却无法为父亲分担痛苦,便想着体会父亲承受的伤痛,故而出此下策。此次确为葛夏之过,但身为长兄未能教导好弟妹实为我之过错。父亲若要责罚妹妹,就请连宗宪也一并惩罚吧。”
“真是胡闹……”
擦过耳畔的是父亲泄气般的话语,父亲光脚踩过榻榻米的声音紧随其后,那响动似在皮肤上抹过一道水迹,不一会儿就消失不见。遭遇恶鬼幸得义士相救——用这一句形容我当时的处境实在不为过。放过我的父亲短期内没再提起此事,自己后来还真心实意地想过赶紧出嫁逃离恶鬼父亲。
替我求情的兄长随后把我和宪之叫到院子里,记得那时节正逢桐花凋零,院子里的沙地被洁白桐花铺满。久积于地面的花瓣在下过雨后又染上污泥,蓦然间又觉那耷拉着的干瘪花瓣像是被泥土随便掩埋起来的尸体。那时候我当然未见过人之尸身,不过要是成为武士,便要目睹尸山血海的战场,更是必须似观摩一般看着与武士为敌的囚人或战败者受刑的场面吧。
武士实在残忍。我不是狠厉之人,软弱的我是不能成为武士的。
“葛夏、多闻丸[多闻丸实为楠木正成的幼名。本文中的冈部宪之在此处尚未元服,还未得到通称或赐名,因而只能用幼名来称呼。多闻指多闻天王,在日本一般称“毘沙门天”,是佛教与印度教中的重要神只。除却楠木正成,与多闻天王颇有渊源的也有战国名将上杉谦信]。父亲的脾气你们是清楚的,往后我定不能像今天这般为葛夏求情了,这样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你们可再不能惹父亲生气了,知不知道?”
兄长像教导亲子一般说教起来。
“葛夏,你真是太不懂事了。快让我看看你的手掌。”兄长如是说着,大约是我也到了使他必须顾忌男女大防的年纪,兄长没直接扯过我的手,而是等我主动将手掌摊开。
“你也太不小心了,要是伤口再深一些要怎么办?母亲大人和我都会担心的。”兄长叹息道,“是兄长没照顾好你。今后必不叫你受一点儿伤害了。”
惹祸的是我,最后却要自责不已的兄长致歉。要是武士必须拥有如此宽广胸怀,那么气量狭小又善妒的我当然也无能为役吧。
“兄长定会保护好母亲与你们,绝不叫外敌威胁到我最重要的家人。同样的,你们也要学会自保才是。”
兄长突而凝视起宪之,那孩子正半低着头,视线黏在被木屐踩着的桐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