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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麻雀来回盘旋,聒噪的唧叫像根细针,扎得人心里发慌。四岁的我被冬宛攥紧了手,挣脱不得,只能跟着队伍踏过小桥,往那条弥漫着死寂气息的深巷挪去。
她刚生产不到两月,月子压根没坐好,一手捂着小腹,脸色白得像纸,脚步踉跄着,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忍痛。我却满脸憋着股与年龄不符的怨怼,身上那件粗布宫女服磨得皮肤发痒。心里又怕又恨,混着点说不清的委屈,只能不住地啃着手指,那点钝痛好歹能压下些慌乱。
“灾年当头,祸乱朝纲,百姓遭殃。陛下体恤,凡适龄民女皆可入宫侍奉。”领队的小黄门还在念叨,解释着我为何会被丢进这连麻雀都不愿久留的地方。
穿过那扇朽坏的大门时,我的脚步虚浮。“啪嗒”一声巨响,沉重的锁头落下,像是把我和冬宛生生钉在了这片满是疯癫女人的牢笼里。
这时,冬宛用胳膊轻轻撞了我一下,声音平平的:“快看,麻雀。”
我知道她想安慰我。麻雀不迁徙,可两地的麻雀总会有些不同——她是想让我找点念想。可她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连寻常母亲哄孩子时那点能让人安心的柔软都没有。
“哼。”我别过脸不理她。冬宛根本不会照顾人,从来都不会。
有些身世不能说,可我的记性好得很。我记得自己有父亲弟弟,他们都还活着。想着想着,抬头望向身边的女人,那张脸漂亮得让人嫉妒,我竟有点盼着她能给我个眼神,哪怕只是敷衍,或许也能压下些心里的愤懑。
我松开被啃得发白的手指,不情不愿地承认:这个美到让我恨不起来的女人,确实是我的亲娘。
“在想什么?”冬宛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手摸了摸我的头,语气木纳语调缓慢,“要不是带着你,我才不会来冷宫当差。”
我撅着嘴别过脸,懒得再理她。
至于为什么会落到这般地步,我年纪太小,不想去回忆和亲人分别的那一幕。可后来的二十年、三十年里,我总会想起她,知道她算不上个好母亲,可那份回忆里的钝痛,却缠了我一辈子。
“嗷——!”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猛地炸开,竟把我紧绷的神经震得松快了些。连枯树上落着的麻雀都被惊得扑腾着翅膀飞了,转眼没了踪影。
冬宛显然比我更受不住这哭声,她眼神恍惚地问旁边的嬷嬷:“嬷嬷,是不是有孩子在哭?”
“是有个娃。”嬷嬷一边用那双爬满皱纹的手使劲搓着衣服,一边搭话,“一年前贵妃娘家谋反,她被打入冷宫,十个月后生下这么个男娃,原想着靠这孩子翻身呢,结果哟!”
嬷嬷狠狠甩了把衣服,声音里带着点幸灾乐祸:“消息被皇后捂得严严实实,她自己没撑俩月就病死了,尸体刚扔进乱葬岗没多会儿。”
“那娃才两个月大,哭声比吃饱饭的壮汉还响,嚎了一天没停。依我看,不如找个人捂死算了,也好让他投个好胎。”
哭声越来越响,冬宛像是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猛地甩开我的手,朝着废院深处寻声跑去。
我愣在院子中央,手足无措地望着她的背影,四处搜寻着她的踪迹。
“小妮子,你娘发什么疯?这种烂摊子也敢碰。”嬷嬷凑过来,眼里闪着八卦的光,“也罢,到这儿来的,哪个不是漂亮的疯女人。”
我听懂了她的话,磕磕巴巴地解释:“弟弟……弟弟刚没了。”
嬷嬷瞬间明白了,没再追问,只是叹了口气:“行吧,也算他们娘俩有点缘分。”
我抿着嘴没说话,心里乱糟糟的。冬宛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那婴儿的哭声却渐渐弱了下去。我循着她刚才跑的方向,也跟了过去。
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在一间破屋里看见了冬宛。她怀里抱着个熟睡的婴儿,那孩子小得可怜,脸上还有几道自己抓出来的红痕。冬宛正用帕子轻轻擦着他的脸,神情里带着种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甚至还有点欣喜。
一股酸意突然涌上心头,那时的我还不懂这叫嫉妒,只知道第一眼就不喜欢这个小团子。
她抱着孩子带我回了住处,小心地把孩子放在铺盖上,命令我:“坐这儿看着他,别乱动。”说完,便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之前的病弱一扫而空,斗志满满地干活去了。
我坐在原地盯着熟睡的婴儿,努力回想弟弟的模样。可那时分别得太急,我竟记不清了。
冷宫里只有麻雀会偶尔飞过,这孩子按规矩排第五,“五雀儿”就成了他的小名。
“雀儿,五雀儿。”我烦躁地用粗短的手指戳了戳他软乎乎、泛着红血丝的脸颊,小声嘟囔,“你一点儿都不好。”
你会把冬宛本就不多的那点心思,全从我这里分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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