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是敢,你能奈我何?” 昭更被逗起了趣味,不想让这事就这么轻松过去,仿佛攥着这件事就如同攥着她一个把柄一样,想看面前少女如何应对,遂穷追不舍道:“孤瞧着,你在浣衣局狐假虎威的时候,是算定了孤碍着面子,不敢明着罚你,是不是?”
轶青本以为浣衣局的事就此揭过了,没想到北院王又要治她妄揣上意的罪,可细细听来,这话又颇具玩味,一词一句虽是责备,却又默认了她那日的揣测是对的。揣测上意本就是个技术活,一切也要看上座之人的心情;揣测错了自然是罪,可若揣测得好……南启朝臣里,个个皆是凭着这点本事平步青云的。
她胆子又大了些,直起身子抬起头,一双水眸直直望着他,“殿下既不是虎而是狼,臣也不是那狡猾诡诈的狐。臣确实算准了殿下不会罚臣,但却非殿下说的原因。试想,臣若见旧主有难而不救,殿下用臣能用的安心么?俗话说‘识人者智,知人者明’,殿下是明智之人,知道臣是个忠心念旧的,是以不会因浣衣局的事怨怪臣。”
好一番冠冕堂皇的马屁!昭早笑出了声,“这么说,孤若罚了你,便是个昏聩无能的蠢货了?”
这话怎么答都是错。轶青自然不肯上钩。她垂了头,伏在地上,不置可否,“若殿下要罚臣,臣甘愿领受便是。”
昭见她忽然不肯再与他斗嘴,心中竟一时有些闷闷不乐,起身走到少女身前,微微俯身,阴恻恻地在她发顶威胁道:“孤若真要罚你,只怕你消受不起。”
轶青的角度刚好瞥见昭的玉带上坠着的香囊。香囊上狼狗正在与蝴蝶戏耍,正是她被他夺去的宝贝。她心中郁气难消,又记起被赏赐给阿济善的南朝公主生死不知,心中悲怒,一时忘了此次来玉熙宫最要紧的正经事,仰起头,眼神刀子一般直直盯着斛律昭,冷道:“北院王一向专利而不厌、予取予求,何须假惺惺管我们这些草芥的死活?”
这话的语调极冷,用词前所未有的直肆,显然是真生气了;那双琉璃水眸分明圆润秀美依旧,乌玉般的瞳里还满满倒映着他的影子,可其中泛出的点点寒光却如冬日冰潭一般冷峭刺人。
昭本意是逗少女再跟他顶几句嘴,没想到一下得了句戾气如此之重的回复,下意识就想解释“我说笑的,你怎当真了?”,猛然察觉到自己忒的不对劲,忙错开眼不再与那双清泠泠杏眸对视。几步转回桌前坐下,冷声说了句,“放肆。” 说那两个字的声音虽略微高了几分,却全没有北院大王训斥下属的气势,反倒带着点被误会而无法解释的勉强。
少女匍匐在地磕了个头,低声道:“臣知错,望殿下恕罪。” 昭更加烦闷,只觉得胸膛里压了口闷气,怎么也吐不出来,全没了适才吃肉谈笑时的爽利。见轶青单薄的身子趴伏在冷地上,蓦然记起她前天捂着小腹跑开的模样,心中的烦闷无缘无故添了躁怒,不耐地吩咐:“罢了罢了。动辄就跪,全都一个样的没种。站起来说话。”
轶青从地上爬起来,低眉顺目,心中已然后悔适才意气用事脱口而出的话,又暗自庆幸斛律昭轻轻放过,没坏了此行的大计。她盘算着这次来玉熙宫最紧要的事,刚要开口,忽听北院王道:“春衣现在由谁督造?”
她险些吓出一个激灵,掐自己一把,稳住心神道:“既、既然是锦绫院的工程,自然都是臣在负责。”
上座之人有一会儿没说话,再开口语调缓和了不少,乃至有些语重心长。
“春衣的事,你就不要再插手管了,另外找个人来负责。”
轶青因密信的事做贼心虚,只怕斛律昭知晓了黍离宫传出的那封家书,以及家书里的军事机要,试探道:“敢问……敢问殿下,为、为何要另找人来负责?”
昭呷了口酒,不动声色解释:“锦绫院第一匹锦虽供给前启废帝,规格却不宜太高。你是正牌的督锦官,你督造的第一匹锦,该是进供上京献给皇帝的。” 说完又加了一句:“孤这可是为了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