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信是杀头的死罪,不禁又悲又喜,又喜又忧。一边满脸是泪,一边又破涕为笑,抱住轶青道:“死不足惜!官家与淑娘娘知道了,定要很欣慰的!”
轶青想起自己恐怕再见不到一匹南锦完工,也湿了眼眶,拍着平之的肩,黯然神伤,道:“平哥, 兄弟这是为了你,为了咱们的情谊。我不能看你独自一人冒险。却不是为了他二人。” 心里寻思,得在织工中找出一个能接替她做督锦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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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明时分云开雪霁,天色晴明,朗澈如洗。曦光清寒,玉熙宫琉璃青瓦上积雪斑驳。箭亭两侧,松柏静默伫立,被玉般素雪一衬,显得翠色逾深。平时挺傲的松枝被大雪压得极低,但却并未堕入雪泥之中。
忽而“嗖”地一响,一支羽箭划破了初晨的寂静。看时,松上悬挂的靶子却并未有箭镞扎入,倒是一旁松树间雪地里扬起了一小片雪尘。洪振小跑进树丛,过了片刻,拎起一只迟归的雪兔。那兔浑身毛色雪白,唯有两个耳尖呈一点点褐色,若非眼里极佳之人,在这大雪之中甚难察觉。更奇的是,雕翎箭不偏不倚射入雪兔左目,兔那一身雪练似的皮毛没一丝半点破损。
洪振趋步跑到斛律昭身边,呈上那兔子,眉眼带着恭顺地笑,哈腰道:“殿下神勇无敌,箭术已臻化境!实乃大凉第一阿勒普!”
“阿勒普”是凉语中“勇者”、“英雄”的意思,在大凉是一种称谓,由皇帝亲封给武将、亲信。斛律昭位同副帝,却被一个太监以武将、臣子的封号相称。他冷冷斜了洪振一眼,拽着兔耳把翎箭拔出,慢条斯理道:“便是雍儿见了孤,也得降阶恭迎,恭恭敬敬唤一声十三叔。” 声音轻几分,继续道:“皇帝都不敢给的封号,你敢封给孤?”
洪振这一发马屁拍在了马蹄上,忙跪下连连叩首。斛律昭冷哼一声,把箭镞拭净,还箭入櫜,将兔子扔在洪振面前,边大踏步入堂屋边朗声道:“再从鹿苑宰一头麑子,中午烧烤腩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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轶青到玉熙宫时正值午后,远远便见玉阁之中炭烟飞扬,闻得肉香弥散。进去通传的内侍不一会儿便出了来,笑眯眯对她道:“主子请督官堂上小叙。” 轶青随那内侍入内,去的并不是上次的寝殿,而是楼上暖阁。只见屋中一长方高桌,桌上摆放温碗、注子、海棠盘、大杯、一柄刀,桌下一牛腿瓶,其中盛满美酒。一旁两个内侍正在烧烤腩炙。鲜血淋漓的肉切成长条,每条大约阔五分,长半寸,皆先用姜、椒、葱、蒜、盐、胡芹、豉油腌制过。炭盆上架着铁蓖子,一个小内侍手拿长钳,在鹿肉上刷着蜜酱,洪振则翻过蓖子上一块滋滋冒油的肉,以小勺撒上花椒、盐、茴香、桂皮沫儿。
轶青偷眼望向上坐的人。男人照旧垂发至肩,白皙的面颊沁红,一副酒酣耳熟模样,想必炙肉吃的性起,长服脱了,只着了件短褐,还是短袖的,两臂肌肉如她腿般粗,强劲的线条一览无余。她避开眼,垂首跪道:“北院王。”
蓖子上的肉渐渐成了深红褐色。斛律昭呵斥道:“洪振,肉若再烤的老了,看孤合着你的血吃!” 洪振嘿嘿一笑,忙把最后几块肉从蓖上钳入盘中,边呈上边赔笑道:“别介主子,奴的肉可没这梅花鹿鲜。您尝尝,刚刚好。”
昭一刀切下,那冒着血水的鹿肉登时油脂四溢,瘦肉色如黄金,油脂状若酥雪。肉片入口即化,滑嫩肥润,咸中微甜。他风卷残云地一气儿吃完,痛快极了,嚷一声“妙!” 又抓过盘中雪嫩的截饼将小刀擦拭干净,还入白玉蹀躞带上挂的刀鞘里,这才视向轶青,餍足慵懒道:“温大人来了?以前从不肯跪,今日怎么忽然肯了?”
阁中香气靡靡腥腻,轶青仍旧垂着头,“臣既是来请罪谢恩的,自然得有个请罪谢恩的模样。”
她以往从不肯称臣,斛律昭细细打量她,挑眉道:“哦?请罪?温督官何罪之有?”
洪振灭了炭盆,撤了碗盘,又给斛律昭斟满酒。昭挥了挥手,洪振便领着小内侍悄无声息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