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更加疏远。
他将天条熟背成诵,也知其中有很多不近人情的地方,但王母刚愎自用,固执己见,他若进言必是自掘坟墓,他不会拿自己的前程玩笑,因而不发一言。直至七仙女与织女擅动凡心,私配凡人诞下婴孩,王母大发雷霆意欲杀之以儆效尤,玉帝尚在,他与王母一唱一和保住了仙子们的命,她们的孩子也有老君作保,性命无忧。至于他需要做的,只有秉公执法,将触犯天条之人捉拿归案,旁的,再无需多言。
他再清楚不过,执法之人一旦心有偏差,便会酿下灾祸。
可他没想到的是,有朝一日,这噩耗竟也会降到他头上。
真君神殿,肃穆沉寂,几排烛台之火描摹出殿宇的内部轮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本来宽敞无边的殿堂在黑暗中显得逼仄狭窄。杨戬孤身一人立于大殿中央,银铠墨氅,神威千重,他正手握卷宗检查往日案件,哪处有纰漏,哪处有重复,皆无处遁形。
“主人!主人!大事不好了!华山山神来报,说三圣母在下界与一凡人私定终身,早已婚嫁!”哮天犬急色匆匆地跑进殿内,许是光线昏暗的缘故,他看不清杨戬骤然愠怒的神色,只气喘吁吁、忐忑不安地等着他发号施令。
杨戬沉默半晌,崭新的竹简被他捏出裂痕,震怒之下理智尽失,“点兵,攻华山!”
他恼于妹妹隐瞒他,轻易将终身许给他人,也气她明知天条不允许神仙动情,却偏偏知法犯法以身涉险,更气那个不知死活的凡人亵渎与自己相依为命几千年的妹妹,他必须亲手了结那个凡人才能消心头之恨。可大军压境时,妹妹据理力争,负隅顽抗,不肯低头认错,这倒也罢了,屋外刀光剑影乱作一团,屋内竟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婴儿嚎啕声。
他心头一震,浓烈的预感愈演愈烈,直到哮天犬疑惑道:“难道他们已经有了孩子?!”
杨戬心神慌乱,恶念陡生,想在事态尚未严重时将此婴扼杀在襁褓中,有了孩子便是有了一生的牵绊,他不会允许此子活在世上,因为他知道一旦放任自流,往后举步维艰的不止三妹,还有他。所以他不惜催动天眼劈碎茅屋,可在这期间,婴儿声嘶力竭的哭叫隔着层层阻碍打进他耳中,似乎在控诉他的无情和残忍,他顿时犹豫了,正因这片刻犹豫,法刃收力偏移,只将茅屋劈得四分五裂,里面人不曾伤及分毫。
他远在云头之上,雾色飘渺尘烟四起,即便如此,他也能清楚地看到将脸埋在襁褓之中,哭声渐微的孩子,孩子被刘彦昌牢牢抱在怀里,才三四个月大,只会哭,哭得歇斯底里,哭得脸蛋通红。他心口绞痛,惊于自己居然会在某一天对某个特定的人动恻隐之心。可仔细想来,这又有什么奇怪,这是三妹的孩子,他的亲外甥,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好比同根而生的枝桠苗树,其中一个受伤死去,另一个便会痛不欲生,也难以存活于世。
杨戬收回思绪,不再将矛头指向婴儿,而是执意要三圣母伏诛,兄妹俩刀剑相向,都不退让,杨戬一气之下使出山崩地裂之法将三圣母压在华山之下,华山一分为二,天塌地陷滚石砸落,万物顷刻颓死,生机勃勃的西岳变得寸草不生。
一切已成定局,杨戬怒气未消,立于云端久久不去,哮天犬沉思良久,指了指山下,提醒他,“主人,那凡人和孩子……都死了。”
杨戬一怔,旋即打散遮蔽视线的流云,俯瞰山脚只见一大一小两具尸体被山石砸得血肉模糊。
他攥紧兵刃,指尖泛白,隐忍情绪转身离去。
死了好,死了才好,死了才不会承受尘世之苦,早早转世投胎,莫要再投生在他杨家了。
还是那座遥遥矗立在三十三重天,寂寞森然的琼楼玉宇,杨戬一言不发地坐在神位,三尖两刃刀横放膝头,垂眸缄默,一场荒唐事来匆匆去也匆匆,对于天庭来说三妹触犯天条不过一两日的时间,他便已经将其解决,若来日东窗事发,他有法子护得三妹周全,而他秉公执法,前程自然不会受到影响,可他为何没有像往常一般如释重负,心情反而愈发沉重,快让他困顿其中溺毙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