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疗养院的床上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对法尔科说了自己的想法：“你是个好人，我希望你能活得久一。”其实不只是法尔科这样的好孩，更多的好孩他都希望他们活得久一。

看够了就把信扔火炉里烧掉。火贪婪地咬住信纸，和他贪婪地握住那个人的手没什么两样。

“不……当然不会，”法尔科完全被他震颤住，“克鲁格先生，我不会那事的。”

艾坐在长椅上。长椅旁栽了棵树，长得不，掉光了叶，稀疏的枝萎缩地立在风中，竟有一叫人心冷的态。

克鲁格在某天对他平静地坦言：“我来这边一直在想，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心都受到侵蚀，彻底地被剥夺自由，甚至迷失自我。要是知会变成这样，谁都不愿意上战场吧。但是大家都被某力量从背后推着前，将脚踏了地狱。这力量，基本都不是自己的意志，而是被他人和环境迫，没有办法。不过，自己推动自己的人，所看到的地狱要另当别论——　他们看到的是那地狱尽的某，那可能是希望，也可能是更残酷的地狱。那是——只有不断前的人，才能知的。”

疼痛愈演愈烈，有时他连话都说不来。疗养院的人以为是战争后的神创伤后遗症，他们总是充满同情地议论“看啊，他多可怜呐”“幸好战争已经结束了”。艾垂下睛，他们不会知真相，他只是太罪恶了，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法尔科喜同克鲁格先生一起坐在长椅上，他把克鲁格当作一位朋友兼任导师。他悠闲地晃着，带着少年人才有的羞涩，分享自己的烦恼，青期的忧愁，喜的女孩今天又怎么怎么样了。克鲁格是位优秀的听众，为他排忧解难，他温和的言语和注视着他的柔顺目光都让法尔科到被尊重，他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小鬼。虽然克鲁格先生的神总蕴着某些缥缈不定的特质，法尔科对此捉摸不透。

法尔科震惊地凝视着克鲁格，他的发言仿佛宣战般郑重，如同警钟般回在自己的耳畔。

他注意到法尔科总用对待年长者的语气自己叫“克鲁格先生”，一副很尊敬的模样。他偶尔有幼稚的心情，百无聊赖地想，喂喂，我难不成已经变成大叔了？可我才19岁呐。

笑着笑着还是摇摇，反正自己注定要伤害同伴们、注定陌路、注定消亡，最后也没几面可以再见，于是什么事情都无所谓了。

可艾忘了，或许自己也算得上个孩。

他当然不知，愈是压抑望，望涌而时愈澎湃。直到他藉由智齿带来的疼痛去回忆起那个夜晚，那些泪与血堆砌来的胜利，那些像断线风筝般的鎏金岁月，他上瘾地渴求记忆，也渴求痛楚。最后他一到牙齿胀便浑发痛，但他毫不在意，糖果的甜所赐予的快胜过一切恐惧。他靠疼痛活着，换而言之就是，他靠回忆死去。

年轻，富有朝气；善良，充满同理心。会为他人着想，会为他人牺牲。艾看着法尔科，恍惚间会想，当年兵长里的他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当年？过去的缩影早已模糊不堪，现在和未来也是。

或许在同兵长、三笠他们见面前应该刮个胡。他摸了摸下，太邋遢的话，兵长大概会嫌弃自己吧。脏死了小鬼。脑中自动响起了兵长看见他这副模样会说的话。艾忍俊不禁，照兵长的个，说不定还会把自己扔浴池去。

这样想未免也太自恋了。我没有他那样好。艾苦涩地慨起来。

很久以后他才会恍然大悟，那是名叫“克鲁格”的面下独属于艾?耶格尔的目光。他在法尔科的脸上描摹自己的过去，他也曾拥有过的幼稚烦恼，青期的忧愁，和谈及喜的人时脸上抑制不住的欣雀跃，甚至还有艾?耶格尔不曾拥有的光明未来。

此后，法尔科仍旧一无所知地替他寄信，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受战争折磨的病人。这么想也没错，艾?耶格尔一直受着战争的折磨，从人类与人的战争到帕拉迪岛与莱的战争，最后是他与世界的战争。他贯穿其中，从未缺席。

最近那个叫法尔科的战士候补兵总会过来找他聊天。

这情况下才会拿自己的年龄开玩笑，难得地、坦然地接受自己的死亡。

克鲁格却浑然不觉地，扭过看向他，低低地问：“那么，你要向人举报我吗？”他了令人心悸的神，低下颅来，等待加冕一般，但他的王冠沉重得几乎要压断柔的脖颈，如此脆弱，如此定，任凭谁来上枷锁也无所畏惧。

夜晚残留着赠与和拒绝、半舍半留的神秘习惯，残留着黑暗岛屿的乐。也难怪他曾在夜人静之际写下长信直至天明，然后端坐在桌前无悲无喜地看着信纸上的文字，像是在缅怀一个从未存在的、有未来的自己。没有写称呼，反正也不会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