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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微镜里看到对面一张稚嫩的脸庞,不会超过十六岁,手指抵在扳机上。子弹发射出去,击穿了那孩子的眉心,血飞溅出来,人就倒下去。这一刹那比电影里的慢镜头都还要漫长。
艾伦凝滞在原地,一口气也呼不出来。扣动扳机的手指猛地痉挛,伴随着齿间的抽痛和满腔的血腥味。才发现自己咬破了嘴唇。他为马莱杀死了一个孩子。这个想法缠绕起他的周身,他不知所措。以为自己会更加迟疑的,以为扣动扳机不会这样迅速,有好多个“以为”编织的巨网笼罩在他头上,覆盖了云层,遮蔽了太阳,天空一下子灰蒙蒙起来。
旁边有人狠狠地拽起他,耳畔响起了雷鸣般的嘶吼:“发什么呆啊!跑啊!中东的炮弹……”
中东联合部队的炮火横扫马莱军,阵阵炮火比暴雨还密集地向马莱人的壕沟倾泻下来,呼啸地掀起一片片尘土,尘土又混合枪炮放出滚滚浓烟,弥散着整个战场。迎着战斗的炮火,冒着死亡的威胁,马莱的士兵趁间隙反扑,决心夺下眼前的目标。
艾伦躲在战壕里抱着步枪,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人被炸飞了脑袋,四溅的血水掺着脑浆,在风沙中不一会就被掩埋了。还有一个奔跑的士兵,前不久还哭着对他说必须立下军功让妈妈过上好日子的年轻人,被流弹割开喉管。艾伦以为自己见惯了死亡,可他仍无法理解,为何仅仅因为一个人死了,就会有那么大的痛苦。
他从身边中弹而死的士兵身上摸索出小刀,一把钝刀。这个不知名的士兵刚刚在战场上救了他,转眼间就死了。
生命如此容易被剥夺这句话,艾伦·耶格尔在墙内就知道了。
他咬着一方手帕,颤抖地把刀刃垂直贴上左腿——刀刃太钝,就算他使劲按压下刀柄,刀刃也只能卡在小腿里;他得像锯树一样左右来回地磨断,反复推拉;他感觉到冰凉的刀片嵌进肉里,血液堵着,要把它温热了。他抖成筛子,腿部神经把疼痛诚实地反馈给大脑。耳朵开始嗡嗡作响,触感都变浅了。艾伦知道不能拖延,他闭起眼睛用最大的力气按下去!
他好像听见了骨裂的声音,血沿着切面缓缓流下来,趁着疼痛没有立即到达,他拾起子弹往眼眶里捅进去,这比想象中艰难,他不得不让自己闭上眼。
所幸一次成功。
艾伦应激地捂着捅瞎的眼睛,从眼睛里流的血顺着掌心滴落在沙地上。他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疼痛翻江倒海地袭来,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背后流的汗和他流的血一样多。偏偏,那颗智齿要和左腿、左眼一起共振,下颚的神经被牵连起来,酸胀得让他想呕吐。任何想法都不复存在,疼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好像听见有乌鸦在哀嚎,醒悟过来后才发现是自己在号哭。他终于忍耐不住,痛得昏死过去。
负伤兵们归来前做了一场体检。一切都恢复地很好!体检医生和蔼地对他说,镜片下慈祥的目光微微闪烁,你们,是我们的英雄!艾伦只觉得讽刺。
艾尔迪亚人也称得上马莱人的英雄么?和中东联合军的这场战争里真的有英雄存在么?
医生为他包扎好伤口,他用尽量温和的口吻安慰道,没事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不会再受伤了。艾伦扯起嘴角,他一定不会想到,我自己伤害了自己。
医生继续说,检查口腔的时候,发现你有一颗还在长的智齿,长了有几年了吧?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腮,像你这样的,要长好几年呢……如果痛得厉害,指不定是长歪了。大部分长歪的智齿,我建议还是拔掉比较好,要不然周围的牙齿容易遭殃……
艾伦沉默地听着,长歪了吗?原来从一开始就长歪了。
他低着头,拄着肘杖出去了。
疗养院里安静极了。
除开病人们忧愁的喃喃和呻吟,除开护工们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什么剩下了——艾伦从窗外眺望开,疗养院外的街景里无甚可看,平凡的孩童、平凡的爱侣、平凡的谋生者;再往远看,是远方,和天空接壤的远方,生活着更多平凡人的远方。他会是平凡的毁灭者。
智齿,那颗想要努力长出来的智齿,钻心地、剧烈地掀起酸痛。他得遏制住想流泪的冲动才行。
不止一次,反反复复。
久而久之,艾伦从不时的疼痛中寻到些许快慰,因为那颗尚在生长的智齿如同安全栓,每一次胀痛都是释放的撞针,激烈地碰撞他所不愿意触碰的火帽——被他刻意抛诸脑后的回忆——他幼稚的宣言,兵团的关怀,104期勾肩搭背的友谊,他从小到大的玩伴阿尔敏和三笠,还有……那个晚上利威尔兵长嘴角浅浅的微笑。艾伦竭力把甜美的糖果扔到角落,以为这样就能保护生长缓慢的智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