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前荒草又红一片。胡生看去不妙,急急向雨青道:“你好生待着,我去看看!”说着显露身形,抬步向前。
寒琅已哭到再哭不出,坟前兀坐良久,就要起身。才一动,又觉胸中血气翻涌,却不愿弄脏雨青坟冢,急切间手掌撑在碑上,借力将身体向右一推,栽在坟茔侧旁,血染荒草。他却不介意,随手拿襟袖将嘴角抹了,踉踉跄跄又要起身。才立起来,眼前一阵发黑,身形摇晃,却不知从何处伸来一只手臂,稳稳将他扶住了。
寒琅被胡生扶着,尚觉晕眩、目不能视,却感到一股暖意打后心传来,强心静气、游走全身,顿觉通体安泰,痛病全消。他抬头望去,大为诧异:竟是那时清江遇过的雪青公子。
寒琅虽不知他身份,但方才那股暖流必是救命之举,当下举手在眉,深深揖拜,道:
“不想竟与先生此地相逢,请受故人一拜!先生大恩,无以为报。”说着又揖下去。
胡生含笑扶起,搀他一臂道:“一声‘先生’何以克当?在下倒要唤郎君一声‘前辈’。你我颇有缘分,区区小事不必介怀。”
前辈?寒琅不解,却不好相问。
胡生哈哈笑道:“敝姓胡,唤我胡生便是。”说完不等寒琅开口,拉住他臂膀道:“方才看兄台过哀了,在下送兄台归家可好?”说着也不客气,拉了寒琅便向外行,雨青默默跟在后头。
归家途中,胡生手摇折扇,含笑直望寒琅,望得寒琅几生尴尬,低头躲避。归途过半,胡生才道: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兄台自是懂的。”
寒琅惊诧抬头,却未答言。
“人既已去,便是‘埋于泉下泥销骨’。活人的眼,不能只在故人身上。”胡生说着盯好了寒琅,“兄台可曾听过一句话?‘挚友业满劫脱,正宜相贺,悲乃不/伦’。”
寒琅闻言大惊,凤目圆睁,就要相问,胡生却一抬扇,不容他开口。
“兄台自非我等庸庸俗人可比,想来兄台意中之人,亦非寻常裙钗。郎君当日同心之志,岂止为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如今伊人已远,兄台却还活着,故人未竟之志,便在兄台身上。未知生,焉知死?”
一语点透寒琅。他二人同心之志,为的是世上天然之心、竹林之志,为的是嗈嗈鸣雁,奋翼北游;更为的是这四周的铁壁铜墙,堂上的“椿萱难报”,朝中的“承帱熙皞”。他要活下去,为亲友,更为仇雠,为如意、为母亲、为护长洲一方故地、为给天下清正君子如父亲者拓一片净土。人生如寄若浮,余生难测尚余几多岁月,他既被留下,便不能求死,暂且寄下这余生,留待人间雪满头。
百年后,若还能同雨青泉下相会,那时再诉一世悔恨,忏半生罪愆……
马车停在宋家门首,正是金乌西坠,漫天金红,胡生扶寒琅下车,不等他再相拜谢,转身不见了。寒琅知不可留,反身归家,轻叩门扉。家门一叩便开,启门便是如意、顾夫人含泪望穿,如意望见寒琅,不顾人多,举臂勾住寒琅颈项,埋首襟前,轻唤“夫君”。寒琅被她扑得一怔,立了片刻,面上浮出淡淡笑影,低声道句“我回来了。”抱紧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