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面前,他眼里颤抖的泪珠终于震落,“女孩们都还活着!”
当然还活着。
中队长就在加措的屋子里,已经流干了他的血。
他的胸口、小腹分别中了枪,血点子大片大片溅在他身后灰黄色的墙上,简直像是他的影子。
中队长的二六式手枪在加措手里,他的手仍被粗重的铁铐束缚,乌铁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暗红色,像那铁铐原本的颜色。
加措的伤在头上。后脑边侧的位置,枪伤。
我想象不出他们是如何同归于尽的。
墙缝里的蟑螂不急不忙地露头,它个头更大了,从生着黑霉点的墙壁爬出来,一路往下,两条长长的红褐色虫须子摆动,重新确定好方向,转过身毅然决然地爬向门口。
稍后,更多的蟑螂沿着第一只爬过的路线,一同爬出大门。
我下意识地给它们让了路。
我注视着加措,还没等到悲伤的情绪涌上来,加措就睁开了眼睛。
他抹去流从额头流向眼睛的血,慢慢坐起来看我:“阿绵?”
在那一瞬间,我忽然相信了他的佛。
我们在两个月的关押后,被遣返日本。
我的军衔远不够上军事法庭的。我的父亲则是不等开庭,就绝食自杀了。
他把自己饿死那天刚好是神尝祭,我们祭祝丰收的节日。
继母随他而去。
处理好他们的后事,我再次去了中国。
找加措不难。
他挺出名,街坊邻里形容他:留一层薄薄的头发,发际线干净利落,皮肤颜色像刚熟的麦穗,穿一身火红的僧袍,是个到处跟人吵架的藏族和尚。
路过的信徒刚好听见那句“到处跟人吵架”,便急忙解释说,大师千里迢迢来到这儿,是为讲经传法,怎么可能是吵架,那叫‘辩法’。
我亲自看了一场,觉着‘吵架’这词儿人家用得委婉了,加措应该是在骂人。
一个人对骂一群,时不时骂得好,骂到妙处,人家还会给他鼓掌。
我有时也会想起那间尼庵,想起小屋里被镣铐锁住的加措,想起抽屉里的82张军票,想起从墙缝爬出来的蟑螂。
但这件事似乎成为了我的伤痛,而不是他的。
他那样高兴,身上总是有着一种近乎野蛮的生机。
他不介意我跟着他。
我也从不闯进他居住的寺庙打扰他。
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美国人开的铺子里修怀表——美国老板知道我是日本人,但他似乎并不太介意,而且也确实为我仔细地保密了。
表店晚上休息,我便和那群居士们一同去听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