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指收拾整齐的床铺。褥子里的棉花重新弹过,暖和许多了。
白濑强颜欢笑:“一起睡吧?”
中也掀开被子躺下,拍拍身旁多余的位置。
幸好这孩子笨笨的,什么也听不懂。说不清萦绕心头的是庆幸还是失望,白濑拥抱中也绵软的身体,把毛茸茸的橘色脑袋往颈窝里按了按。幼童的体温高上一些,穿过几层布料抵达皮肤,他僵冷的身躯慢慢回暖了。
中也睡不着,小身子不老实地动了动:“哥哥,给我讲讲外面?”
“没什么好讲的,都是雪。”
“雪和雪之间也有不同吧?”
“我没注意。”白濑把关注点转向来时的路,“有什么可说的呢?到处都是白的,光秃秃的,路上的树都没有叶子。”
“擂钵街的树也没有叶子。”中也接茬道。
“所以没什么不同嘛。”
白濑顺着中也的脊背,想起似乎有棵树的一片叶子悬而未掉,固执地抱在枝头,虽没有碾作尘土,也早早在低温下腐烂了。那一幕无故在视网膜上停留许久。
“总觉得哥哥不开心。是外面太无聊了吗?”
不是。
白濑没有听见自己回答的声音,惊觉张不开嘴巴。
“刚才的表情好像在哭,遇到麻烦了吗?悠太也没有回来……”中也低声说。
环在中也背后的双手不为主人所知地静悄悄收紧了。
中也的天真实在可恶,白濑想跳起来破口大骂,拎着他的领子拖出门去,摁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硬邦邦的尸体上,让他的笑容和腐肉一起结冰。
白濑只是闭紧眼睛。
“你看错了。”
“哥哥,活着是为什么?”那边仍喋喋不休。
“不知道。”他现在格外脆弱,难以给出真挚的答复,“为了不死吧。”
“生命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是这样的东西。可我们还得活下去。尤其是你,中也。”
白濑最最怕中也死掉。这个漂亮又健康的孩子死掉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白濑吻着年幼孩童的发顶,无声地哭了。
在一无所知的中也这里,放纵一下也无妨吧。
白濑所求的说到底并不多。几欲溢出喉咙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的悲鸣,有人正视并认同他的痛苦就可以消解了。白濑运道不好,这个不起眼的小小缺口没遇上恰好填得进去的补丁,在这一年蛀成巨大的空洞。
有什么天鹅绒似的东西又轻又软地落在下巴上。
那触感很快消融不见,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濡湿。
白濑诧异地抬起眼皮,怀中有着暖色头发和眼睛的孩童微笑起来。原来面容足够甜美,普通地牵起嘴角也能比蜜糖更腻人。
“亲我干嘛?”
“晶姐姐说,这样会让人开心一点。”中也怯怯的。
什么呀,这小鬼。
羞恼无影无踪,胸腔中上一秒还不存在的感情被合成了出来。白濑的心脏成了一片泡发得一塌糊涂的压缩饼干,在热牛奶里幸福地冒起泡泡。
他哼笑:“明天记得提醒我去找晶,谈谈你的教育问题。”
“为什么?”
“她要把你教坏了。”
擂钵街破败的棚屋里,白濑抱着中也,这仅此唯一的宝物,心想着。
如果能活下去,一辈子这么打发掉倒也不错。如果不能,老天爷啊,请允许我带着我唯一的私产走吧。
他的感情达到了第一次波峰。这样的时刻还有很多。
后来因为抱得太紧,这份卑贱之爱的重量,崩毁了。
中也不明所以地皱着脸蛋,显然忘记这回事了。
“中也不属于我什么的,早就知道了。但是,但是啊——”白濑嘟哝着无理取闹的话,瞪向中也的眼睛爆射出食草动物式的倔强。
“是中也先亲了我,所以都是中也的错!”
中也支起上半身俯视他,挑起一边眉毛,对白濑的真情流露拗出一个鄙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