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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别人都得拜她。”
对着火中的两眼,厉玷忽然说不下去,只能重复:“别人都得拜她……”
临别时,晏待时问他为什么背叛。
厉玷垂两袖:“我不想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殿下心志坚定,这话你听不进去的。”他逃走了,从这天起,成了一位无大是非的义阳王,渐渐抹去小辈的记忆,几个春秋,年轻人远望大漠,只会问那座堡垒是什么,守堡垒的少年又是谁。
“是义阳王子,他孤僻,就爱待在那。”
厉绩蹲在沙丘边。
今天他将远行,特意来道别。
七年间,厉绩对沙丘说话,从没得到答复,但他知道人在,还活着,所以坚持。
起初,看守着急,激烈地驱赶,甚至和厉绩打架:“王子,你不能这样,被后梁尉看到,我们一块没命。”
“那你帮我望人。”
“我怎么帮!”
厉绩的诚心打动了他,看守最终做起他的同伙,在堡垒上吹笳报信;而厉绩贴着外墙——听说人受折磨,会往角落去,蜷缩身体,厉绩虽不承认他的父王如此,但自己生怯——要说的话很多,他拣有趣的说,如这次说离别,厉绩真不知如何开口。
“父王,我走了,有位王臣家遭匪患,我去帮他,顺便代理该地的小君长,”他看一眼头顶,看守正专心,他便继续,“等我,父王,我有了自己的封地,不久就能有自己的骑兵,我还要出去结交朋友,一定把你救出来。”
“阿獳。”
“欸。”厉绩听到乳名,回了一句,这才疯狂地拍击沙丘,“父王!父王!”
看守示意他噤声,把笳吹得不成曲,最后大声喊:“小王子,不能这样,该走了!”刑人离沙丘一里,看守跳下去,将厉绩推走。
人走大漠,眼泪落不下来,干在眼周。厉绩拿袖子擦,埋进骆驼毛里哭一场。
刚才,他听沙丘里的人响:“阿獳,你走吧,我本来就不是你父王。”
厉绩一走,沙丘更静。除了刑人出入,看守起居,再没有外人。天地间堑出这样一个口子,里面装着沙丘的罪人,理想寂灭,青春不再,被仇人用得意的手段,一点一点除去。
晏待时又一次从鹿骨架上滑下来。
最近天热,他偶尔想起母亲。
执宪王后逝前,陪了晏待时五年,教他四时、月令、历法,告诉他要领四方之民以待时节。
晏待时扶她纤细的手腕,很不以为然:“世上还有不知冷热的人吗?热了庇荫,冷了添衣,需要儿子领?”
王后扛起晏待时打,直到义阳王来劝:“你在病中,你跟他闹什么?”这才停手,转拿儿子当枕,好好对他说:“我的儿,世上人人都知道冷暖,但天然有一众人,不能左右冷暖,热了无阴凉,冷了没衣裳,为他们,才有了我和你。”
晏待时“啊”地要挣脱:“什么,难道不为他们,就没有母后,没有我?”
他去看王后,王后却戏弄他,捧他的小脸:“不为他们,你不是你,不过是个三岁还不会系护膝的小子,你父亲更差劲,是十七岁抱妻子还能绊倒的大男!”晏祁铁青脸色,早忘了劝架:“哼,那么你呢。”
执宪王后很骄傲:“一个美人罢了。”晏祁就牵着晏待时走开。王后追到门口,朝父子摆手,偷偷倒了药:“要争气啊,我的儿……”
晏待时笑一笑,尝试从地上起来,失败了。
刑人揭去他新生的关节,他半天瘫在血里。
或许是因为今天厉绩道别,他一放松,许多人脸在眼前过,传灯一样。
想完了母亲,是父亲:王后过世,义阳王对晏待时严格了,整天在他耳边念经:“你要是长了坏心,就对不起王后,对不起她给你的容貌身体。”晏待时夜里看到父亲抹眼泪,过去抱他:“父王,我绝不会长坏心,不但不长坏心,一点杂念头都没有。”义阳王又破涕:“你这样死板,唉,看以后谁爱你。”
想完了父母,还有别人:如手足的索卢胜之,如子女的厉符香、阿查并许多年轻人,如血亲的义阳民众,还有厉绩,小兽一样,能哭能笑,从婴孩长到能走,再到现在有了追求,还说要救父王。
晏待时才发觉自己将死。
看守没发觉,照常打开通风窗。
黑中多出光,将死的人看了,眼前一空,母亲、父亲、花似的青年都不见,却见一尊神,在代山上,日升日落,金光都能从它眼中行过。
“神彡神彡,”晏待时哑着嗓子,“将。”
他伏在光下,想对彡说些什么。
或许这位不敬神的少年长大了,也要念一些仇人的名字,让善神替他报仇。
但他说:“将我……”
彡脱出石身,长出血肉,向沙丘飞,停在通风口:披羽,利爪,十分威武。
看守见是猛禽,趴在堡垒上方:“一只雌鹰!别被它当食吃了。”
晏待时似乎轻生,什么也听不见。
鹰扣住他,利觜刺入他肩,分了几下,却被咬住脖子,拼命挣扎。
人与鸷鸟的斗争,让旁观者心惊胆战。看守不敢看了,等一刻,再从通风口探头:晏待时正咀嚼,沾血的眉睫对他。
看守勉强看出鹰的轮廓,忙闭眼,连做几天噩梦。
晏待时反而睡得很好,他吃了鹰,又吃隼,一切被血腥引来的禽兽,落入他腹中,成为他的补物。陈死人是他,新生的也是他,他不是“义阳王子”以后,不知成了什么。
文鸢在听,渐渐往廊后藏,被息再捉住手,拖到晏待时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