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敏带着顾瑶，来到塔的尽头。

沿着旋梯缓缓向上，天穹逐渐升高，塔顶天窗高悬，见天光而不见明月。

尽头处幽暗深邃，一把银制昙花状门环，受上方斜倾夜光照耀，散发微光。空气中扬起的细微尘粒，于光柱间纷纷扬扬。

谢不敏轻轻地“唔”了一声。

顾瑶望向他，只见谢不敏平素淡漠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犹疑与困惑，语气含混，不确定地说：“我记得这里……有一把锁？嗯……且让我找找机关……”

说罢，谢不敏屈起指节，极为小心地轻叩门扉，旋即俯身贴耳，仔细聆听。应该是没听出什么动静，便又敲击几下。

一声细微且无奈的叹息悄然响起。

紧接着，谢不敏做出全神贯注的姿态，在门上敲敲打打，传出　“叮叮咚咚”　的声响……

起初，顾瑶无意打扰，双臂抱胸，百无聊赖地发呆。

许久，终是按捺不住，问道：“怎么别人那里都是帘子，只有日月神教是用的大铁门？”

谢不敏直起身，对着这扇厚重的门瞅了瞅，回应道：“是铜的。”

“……”分不清楚铁和铜真是不好意思了。顾瑶努力纠正话题，“这个不是重点吧，重点是怎么把门打开，或者为什么这里有个门！”

话落，他似突然想起什么，恍然道：“啊，此前都是赵护法前来处理这边事务，以赵护法的习惯……”

说着，谢不敏伸手握住门环，稍一用力，那看似沉重的铜门竟毫无阻滞，瞬间被拉开。

“赵护法向来不擅用机关。所以，直接拉开便是。”

见自己的猜想得到证实，谢不敏微微点头，双手负于身后，稳步走进门内。

还能说什么？夸谢不敏精通人性吗？

顾瑶深感无力，默默跟上。

室内，青石墙壁斑驳，长明灯亮光浮动。

正中乌木神龛精雕细琢，宝石嵌于其上，熠熠生辉。祭台上，蜡制的供品罗列，青铜香炉一片死寂。四周壁间，泛黄符纸悬垂，一侧屏风绘日月同辉，绕过可见的蒲团，与摊开的西域文字典籍。

谢不敏跪坐在蒲团上，随手捡起摊开的书籍，将它们一个个摆好。

与此同时，角落的傀儡动作起来，有条不紊地打扫、烧茶。

顾瑶也便坐在了谢不敏的对面：“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

谢不敏抬起头。

“按照交易，你该回馈我点什么了。”顾瑶平视着他，一字一句地捡起当初的疑问，“你对相思馆的事情知道多少？金兰社掺和在世家舞弊案里，和日月神教有什么关系？”

谢不敏停下手中动作，身姿优雅地调整跪姿，脊背挺直，仿若松竹般端正。

“贱籍所生子女，大多会被送往相思馆抚养。限奴令之前，贱籍孩子长大后仍为贱籍。然而，父母爱子，必为之长远谋划。许多母亲会倾尽家财，为孩子寻觅合适人家。”

他终于调整好姿势，礼貌地正对着顾瑶，面容端正清秀，平淡无波：“她们会借由日月神教遴选圣子，与良民换子。”

顾瑶：“……”他表情微微变换，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当初在长乐世界，他就接触过一个叫“二丫”的女孩子。这位女孩的姐姐被王家带走为婢，她自己则被顾瑶钦点去女学上学。结果，不出多时，那位女孩就被父母卖给了日月神教，价值百金。

他还真以为只是日月神教看重了那个女孩所谓的生辰——张景潇那时果然没半句实话！

现在想来，一个小女孩哪里值得百金？分明是她这个可以上学、姐姐在琅琊王氏为婢、哥哥在山门读书的天都良民的“身份”，价值百金！

谢不敏将顾瑶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殿下，不喜欢这种事情么？”

顾瑶蹙眉。

他从情理上能理解秦淮岸的做法，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孩子也没有未来。

被卖出去的孩子何其无辜？可贱籍生下的孩子又何其无辜？

理不清理还乱。顾瑶沉默片刻，道：“我只希望限奴令能继续推行下去。”

贱籍，没必要再加进去无辜的人了。

谢不敏露出一抹天真少年般的笑意，纯净无害地祝愿：“会如您所愿的。”

一旁的傀儡端来刚烧开的热茶，摆在了二人中间。

谢不敏微微顿住，目光如羽般轻轻扫过一旁的茶具，随即，再次稳稳落回顾瑶面上。他的声音舒缓清澈，却仿若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穿透力：盛名利势权财，因果契约内外。世人拜神请愿，究其根本，皆为自身私欲，与神又有何关联呢。”

顾瑶心中不禁泛起一丝不适。

这话，无疑是将日月神教与诸多事端全然撇清。

又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