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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玉河(5)(7/10)

将所有汉族人民看做奴隶,雪戎的统治方式是强横的,粗暴的,旧日的压迫者在被推翻之后很难得到宽恕。

按照传说,经过杀戮和掳掠贩卖之后幸存下来的雪戎妇孺被要求交出所有牛羊牲畜,她们也不能带走帐篷和毛毡被服等等一切生活用品,实际上她们是被强迫脱光了所有的衣物,并且被赤裸裸地驱赶到了已经下过一场初雪的荒原上。

站在激奋的暴动者的立场看,雪戎是一伙来自高原的野蛮人,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通过劫掠汉人获取到的,要求

强盗交出他们的赃物是很公平的事,现在这些女强盗应该光着屁股滚回山里去。

在善城汉人推翻了雪戎政权的那一年秋天,零星积雪的草原上到处流浪着身披树皮草叶的雪戎女人和孩子,她们最后大多因为冻饿而倒毙,甚至还会遭到猎杀,有时会有汉人或者回鹘和朱邪人骑马追逐她们,将她们当做练习弓箭或者刀枪的活动靶子。

传说在一些地方曾经发生过大范围的捕猎活动,从四面八方合围起来的猎手将雪戎女人驱赶到狭窄的踏玉河谷里集中攒射,女人们赤裸的尸体在以后的几天中阻绝了踏玉河水。

暴动后的汉人城镇纷纷宣布独立,它们互相都不承认对方的领导地位。

回鹘朱邪等等游牧族群秣兵历马,它们对于雪戎退走以后空置的草地充满热情。

如果进行更大一些范围的观察,当时西域全境的周边地带仍然有雪戎部落活动,雪戎和汉人的武装冲突并没有停止,他们也可能在消弭了自身的内部矛盾后从南方高原上的王国中心派出更多的军队。

迄今为止所发生的事就是安西有许多人都已经死掉了,接下去还会有更多的人大概要死掉。

对于常年驻军岭外与雪山戎人对峙的大周帝国的将军来说这是一件好事,因为更多的死人会为生者留出更多的活动空间,现在的西域正在为他展现这些空间。

将军在这一年晚些时候作出的挥军进入善城安西沿线的决定,最终使他在西域漫长的民族争斗史中留下了名字。

将军受到了善城汉人居民的欢迎。

他在出发统一西域全境以前花费了几年时间经营善地和周边,在那期间吉尕的父亲把女儿嫁给了将军。

吉尕在她还是一个汉人女孩的时候能文,工诗书,少见人,而在坊间却是多有流传着汉学先生家的姑娘长得像画出来一样好看的说法。

将军在内地应该是有妻子的,严格地说吉尕大概是侧室,不过没有人更多地公开谈论这方面的问题,它被有意地忽视掉了。

使用联姻的方法建立适当的同盟关系从来都是古典政治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掌握武装力量的外来军事领袖和得到人民拥戴的本地士人名流来说,彼此都有对方需要的东西。

而且根据多年以后的实际结果来看,吉尕父亲那时相信将军可以成就大业的判断也没有错。

吉尕在婚后度过了几年幸福平静的生活,将军和吉尕的父亲则在那几年里逐步实施他们对于西域全境的攻略计划。

将军亲自率领主力部队西进,沿途压制踏玉河两岸包括雪戎在内的任何抵抗力量,他最终得以成功地占领了安西。

但是重新团结起来的雪戎部落联盟选出了新的王,他们从南方高原发起的突然反击完全改变了局面。

雪戎军队切断了安西与善城之间的联系,迅速完成了针对善城的包围圈。

试图回军救援的将军在一场双方都投入了大量兵力的会战中遭到惨败,只能退守安西自保。

在以后的许多个月份里善城军民陷入了一场困守孤城的绝望苦斗。

吉尕父亲本来的责任是坐镇经营后方,统筹人力和粮食的征召供给,现在不得不亲自提剑督战,他在一次登城巡查的时候被流矢射中,以身殉城。

善城最终被雪戎攻破是在一个阴云四合的黄昏。

那一天的白天里天空显出异象,总是多晴少雨的草原上横列如同兵阵的黑云奔腾翻滚,一浪接着一浪无休无止地从城头之上咆哮而过,白昼暗淡得像并没有太阳升起,原野尽头天地相接的地方倏忽闪烁的电光都是暗红的颜色,云中大风的声音像马群的嘶鸣。

在每一个人都相信自己必死的破城之暮,十八岁的吉尕坚守被征用作将军宅邸的两进合院的正房中堂,用铁链代替木闩穿过门键,闭锁了堂前的大门。

吉尕已经遣散了所有的侍卫和仆佣,当然也有不少人更早些的时候已经自行离开了,不过她在那之前已经命人在屋内沿墙堆满干燥的麦草,倾倒上去几桶清油,在她身边的八仙桌上点燃着两支粗大的红烛。

战事延续,吉尕的父亲还没有下葬,收殓着父亲尸骸的棺木放在她身前的房屋中间。

她在听到屋外的街上终于传来喧嚣凶戾的奔跑喊杀声音的时候端一支蜡烛起身,拣起一小把干草点着它的梢子,又把它扔回浸油的草堆里去。

她沿着屋墙点燃了更多的干草。

一直到被越来越多腾起的烟雾熏得睁不开眼睛,她剧烈地咳嗽着退到倚靠在后墙的条案之前。

从黑暗低沉的云底延伸下探的烟尘涡旋在草原上摇曳横行。

它们巨柱一样的壮大身形连接着天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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