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人：“且不说这四书文，你看今日那策论，最后几个问题，都是什么灾年救荒，河引的。你说我这些年，哪见过一次饥荒？咱家常州府那边，也不缺，引什么？我看啊，这主考是有意卖学问，要不今年就算了，等后面来个老实的主考，咱们再考吧。”

杨吉又等了一会儿，虽然又有几个场的考生，但仍然没有阮元，也就不再等待，回客栈去了。阮元直到次日，方终试场。八月十九日，二人回到了扬州。

没想到，父亲不仅没有责怪自己“亵渎神明”，反而给他讲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但转念一想，阮元或许也会提前卷，遂走到了路一边，等着考场是否还有人场。闲来无事，望着天上明月，也不觉想起自己的父亲来。当然，也想起了父亲几年之前，告诉自己的一件秘密。

科考尚未结束，故而暂不开放，以免打扰考生。正要离去，忽然听得考场内渐有喧哗之声，随后栅栏门开了，走几个考生来。想是三场试题已经作答完毕，提前场赏月的。

还有一人：“我听说下这些考官，都喜国朝这些人的经解。什么东原啊，江慎修的，现在也不什么朱了。什么四书主朱集注，都是骗人的。这些考官心术就不正，还说我们读书少。得了，得亏咱几个卷早，咱也去赏赏月，写写诗。可别用‘钟’字韵，什么气与三山壮的，看着就疼。”

杨吉知，其中并无阮元。他读书不多，但和阮元相了一年有余，也知个大概。阮元平日读书，唯恐有什么新学术新观自己不知，从未在他面前说过哪个学者的坏话，更不会抱怨题目偏僻，想来阮元应是还未考场。

杨吉听阮元这样一说，也有些脸红，吞吞吐吐地回：“你……你少耍贫嘴，我当时不认识你，我……我觉得你应该和恩公一样。当时……后来看你这人，也还凑合，是个能的朋友。”

父亲在苗寨寨主已有十余年，平日也算颇有声望。可他这样一个寨中人人景仰之人，却日夜供奉着另一个人。平日杨家正堂之上，一直摆着一个灵位，上面写着“先九溪营参将阮公玉堂之神位”。每日父亲早起，必然要先向这神位下拜，送上祭品。无论外面有无他事，事情张与否，杨父平日，绝不会缺了这一礼节。

但那一日，杨吉才知，背后的故事，绝不是这寥寥数语那么简单。也正是那一日，他明白了对于杨家而言，阮玉堂为什么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恩公”。

看杨吉姗姗来迟，阮元不禁笑：“怎么啦？第一次来这里，不认识路了？你说你也真是个怪人，我至今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那天，你都恨不得我爹没我这个儿呢。现在呢？来洗个澡都要跟过来。”

对于阮元来说，这次江阅卷，江宁乡试，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走扬州府。之前他人生中的二十二年，扬州周边只去过陈集、仪征和泰州各地，都在扬州府境内。这一次往来江南大半年之久，自不免怀念起故乡来，一时家中聚得数日，阮元挑了个不错的天气，想着去浴池沐浴。阮家所在罗湾离东关不远，东关广陵涛乃是当时扬州闻名浴池，遂到了那里，准备放松一下。

“阮玉堂，官湖南参将，从征苗，活降苗数千人，有德。”这是清朝官方史书的记录。

让阮元意想不到的是，杨吉居然也跟了过去。

杨吉想着阮元也是考生，又兼灯火昏暗，一时看不清楚，便跟在几个考生后面，想听听他们说什么。他西南山区，自幼攀山越岭，轻盈，走起路倒也不易被察觉。

只听其中一人：“李兄，你说今年这考试，题得未免有偏了吧？那什么‘过位’，朱夫章句里一共也没讲几句，这让我如何作答？唉，只怕三年后又要来一次喽。”

阮元平日家中并不宽裕，所以广陵涛这样的大浴池，之前也很少来。迎娶江彩前日，扬州习俗，男应沐浴以备亲迎，所以来过这里。浴池里有大中小三池，为了省钱方便，他和杨吉共用了一间中池。自己因有经验，早已将衣服存衣柜，杨吉却因为初来乍到，仅贮衣一事，就费了不少功夫。

看阮元的样，或许他并不知其中内情吧……

杨吉听着，只觉斗室温如，温也恰到好，既无炙伤之，也绝无半寒气，只是的覆在上，无比惬意。又兼浴室之上，有一小窗，可以看到窗外树叶。这时正值八月，扬州地东南，夏意未退，暑气已消，正是最为舒适的季节。他平日翻山越岭，最是安静不住，

这神位他自幼便见得，知那个叫阮玉堂的人，对父亲有救命之恩。但他有时也颇为不解：仅仅是救了父亲一命，这个人便值得父亲如此供奉，如同自己在戏文中所听得观音大士、王母娘娘一般？终于有一天，他鼓起勇气，向父亲问起了他和阮玉堂的往事。

阮元笑：“你呀，这叫良心发现。你说我这二十多年，认识的人，哪有觉得我不能朋友的？你也是第一次来浴池吧？怎么样，咱扬州的浴池，是不是独步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