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回答她。

其实我也说不清为什么。也许是她说喜我，也许是她说我不需要惭愧，也许是她说我是好人，也许是她祝我生路广。

“……于是，后来，我娘病了，神一天比一天差，看是熬不过去了。”

刺史是什么下场呢？回到中京都，领了个不大不小的官，接着舒舒服服过日。

“塔实列乌勒什么也不懂。罢了，也没人会懂。”她似乎不想多言，可看了我一，还是继续，“我需要一个男人和保护我的人，丘拉需要一个女人和赚钱的人。我们在一起这样生活，各取所需，和恋不恋没关系。”

我觉得有遗憾。我觉得和她这次闲聊，让我还愉快的。

又也许……就是她这个人，我见到了她这样一个人，我知天底下还有她这样的一个人，用这姿态面对她的不幸……我知这个人活着，活过，我就觉得心里好受了。

她见我不答，又说：“当初我不愿意时，想要我说愿意的是你们；现在我愿意时，想要我说不愿意的，却还是你们。”

她站起来，似要下车，又停下，转对我说：

*

她嫣然一笑，竟然告诉我：“我没打算活到年老衰。赵信，我见过很多人，他们之所以活得很辛苦，很不快乐，就是因为他们太想活得长久一。我不想长活，我想快活。”

中京都那些没有守，不顾良心，只一味趋炎附势，讨好权力的那些人。他们听歌看舞，斗骑，兵、灾荒，都落不到他们上。

我一时无言，坐着，想着她的话。

接着还用那我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

只是，此生，我再没有见过阿鲁娜。

我睡醒了起来时，发现我睡过了，也没人叫我。我们已经了荒原，阿鲁娜和贵霜人已经离开了商队。

“……我只是觉得，你那时候是真的很冷，你和他看起来不像恋人。”

大概是一句祝福语吧。

魏弃之问我：要是今天，想灭章灵州满门命的不是他，是秦州当年离失所，家破人亡的一灾民，我是不是就能接受了？

*

魏弃之之所以要好好给我细讲这事，是因为他正在对付朝堂上最后一个合他对着的人。那是一个学富五车的大儒，名声很好，年资很。我偶尔见过几面，是个说话很有趣的老。人家说起章灵州，都说，他正直，清廉，有风骨。

*

那个秦州刺史就是他女婿。而章灵州膝下只有那么一个女儿。刺史不是个好刺史，却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所以，章灵州就去往先帝跟前一站，抹泪。

我握着拳。我想说我不会。但我也不知，我是不是真的不会卖孩救妻，或者卖妻救孩。不到临，谁也不知自己能什么。

“那等你老了，卖不动了，又要怎么办？”

我真是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我说，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们逃到有粮的地方时，”我听到她继续讲，“我刚生的小弟弟已经饿死了，我的小妹妹也奄奄一息，这时候有人贩过来找我爹——我娘，胡族女人，漂亮，惹，养一养，调教一下，就能艳名远播。我爹把人骂走了。是啊，当婊多可耻，宁可饿死，也不能叫自己的妻去婊。”

后来，他果然把他们一家都整死了。儿孙，女婿孙女婿，都不放过。

于是她爹就把她卖给了人贩。

“赵信，你说说你们这样的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她问我，“你们不能为了救自己快饿死的儿女去让自己的女人卖，却能为了救自己快病死的女人去让自己的女儿卖——在你们里，女人当婊，到底是能接受的，还是不能接受的？”

可是还是没有钱，也没有救济。

“赵信，你是一个好人，我真心希望，你的生路，也能很广。”

他说，要我就当是——章灵州失德，上天通过他的手来治这老的罪。

中京都的人没受过罪。

“赵信，你觉得当婊受罪。可每年战战兢兢担心收成，担心统治的长官哪天突发奇想的苛税就不受罪吗？不说我见过的别的地方，就说昭国——这些年，要么灾荒，要么兵，哪个地方的人没受过罪？”

总之，我想着，要是下次见面，我愿为她更多事。要是我能，要是我有机会，我愿为她两肋刀。

我艰难地说：“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可以理解。可是那个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当婊多受罪啊……”

她于是说：“哎呀，聊的真不少，睡却睡不到，我还真是生平一次。好了，您不用多说了，我知——您想要和您安居乐业的女人，不愿意要情缘。而我只乐意当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