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杭思定，心中一片清明。

她信不疑的，不是书册，不是爹娘，而是她自己。

孟开平自床上坐起，促她：“过目成诵者，我平生还真没见过，快，让我长长见识。”

孟开平一愣，旋即便听这姑娘不缓不急：“癸酉日，亲军左副都指挥李文忠率兵取浦江县，下之。中翼右副元帅谢再兴率兵略石埭县，与陈友谅兵遇，战败之，擒其卒四百余人。”

上面有许多不熟悉的人名和地名，爹爹从前或许同她提及，可她并没有细问。这会儿再看，只言片语之下，全是刀光剑影。

师杭面平淡：“我才疏学浅，将军若非要使唤，就捡些不打的战报，由我念给你听罢。”

“将军怕是不知，我自小能读古文。”

“甲午日，张士诚兵寇常熟县，廖永安与其战于福山港，大破之。”

师杭沉着：“非我自夸，不敢说过目成诵，但文章只要经了我手，背个大概总是有的。”

然而孟开平听了这番话，一心只在前两句上。恰好袁复着人搬了两摞待阅的文书来，正搁在案几上，他当即兴致：“筠娘，你去取一册来。”

她会教他知晓，她的怀绝不浅薄，所学所知也并不是囿于一隅、执于一端的空中楼阁。

她改主意了，即便冒着风险也十分值得。因为发往孟开平的战报，又简练又准确。一册文书里的消息，几乎比她一整年听来的还多。

分毫磕绊未有，师杭洋洋洒洒，一气复述罢了。

孟开平，你既赞我为翰林，我又何须徒劳艳羡？

不往后是去是留，她都不能与世隔绝，知得越多，握在手里的机会也越多。

平章边有位谋士，名唤刘基，听闻他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未读过的书，他翻过一遍后立时就能背来，人家要将书送给他，他却说：“书已在我中，要书何用？”

啪地一声，师杭阖上了文书。

他也太胆大了，难不怕她私传消息，伺机坑害？

师杭何等聪慧，一见男人笑得轻松自在，心中波澜顷刻平息。她很快便虑到了不妥。

原来是战报。

风转，自家的风从“南辕”转成了“北辙”。师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你看完阖上，背给我听。”

师杭忽而想起宋时的内尚书。

不到十次呼的功夫，师杭便阅罢一遍。孟开平见她抬后神怔怔，还以为自个儿太难为人了，赶忙劝：“不必着急啊，筠娘，多看几遍也无妨……”

这段时日被关在府里，外的情形她知之甚少，师杭觉得，不能再继续浑浑噩噩下去了。

“……阿筠，女儿家亦可不逊男儿。”

“……四方奏牍及内中批皆过其手，代撰御笔，执掌印玺。”

这样的本事，孟开平没想到师杭也有，而且她并不以为这有何难——

师杭说得灵巧，也说得恳切。毕竟，即便她没有加害旁人的心思，可要是旁人背地里使绊，她黄河也难洗清。

“科考场上，博闻记、笔立就之才不知几何。”

……

“你要让我帮你批阅文书不成？”

徽州以外的各路，竟打得如此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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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又了她一回。她勉下心中的烦闷，打开手中的折，垂扫了一。

十数年来，师家府上往来无白丁。然而此时，就她的闺房内，却有这么一个大块的“白丁”切切盯着她瞧，满脸求知若渴。

阿娘同她说过，曾有一群女在廷主文字，从琐碎的文书理起，一步步接近权力心，最终成为皇帝倚重的参政尚书。

孟开平笑。

“丙辰日，张士诚寇江，守将吴良击走之，俘获其士辎重。元江浙同佥员成率元帅李福、刘震、黄宝、蒋英以兵三万人诣德兴翼降。”

而孟开平则说不话，他已然听呆了。

墨迹，隐约透的却是血一样的暗红。

“庚日，廖永安败张士诚兵于通州郎山，获其战舰而还。”

她料定孟开平多半在试探她，于是婉拒：“将军位权重，往来文书但凡了差错，牵连的可是上万人的命。我不敢，也担不起这责。”

“将军，勿言静听。”

师杭有些莫名其妙，抿了抿，放下绣枕，还是依言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