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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长凳(2/2)

她翻过生锈栏杆,他跟着也翻过去。

怎么可能忘记?他这辈都不会忘。午后两三,一条被照成金的长凳。他们曾经在那条长凳上坐着,只是沉默地坐着。父母离婚后,他被分给男人,而她跟了女人。女人很快组建新家,她只能时不时回来住。

忽然间她到秋千不动了,扭过看他。

“你小刑啊。不过说起来,我也很想养雪豹。”

“到了。”她忽然说。

“真的,”她比划几下,“你再把卷一儿,个冷帽,成了。”

……你好吗?

她想起来了,“哪有人上了中学还搞不清过去式的啊。”

起初他只是觉得她烦。她太优秀了,所以他烦。连班上几个最不读书的混都知,红榜上那个总挂在第一第二的名字是他的孪生。但后来他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自己的烦闷另有它因。

他走到试衣镜前,左右照了照。她给他搭了一整。上装是有oversize的立领夹克,印简洁。内搭一件驼卫衣,下面工装

“不错,像个搞艺术的。”她评价

“记得,当然记得。”

她笑而不语。他没来由地想起寸男,心里一沉。

某个周日,他发现她在那里坐着。于是他也加去。麻雀在地上蹦哒,校服上许多币似的光斑。他们就这样坐了整整一个下午。之后是更多个下午。

一下变得都不是家。天大地大,她无可去,唯有家楼下的那条长凳。

“因为你总是听歌,”他说,“我想问你题目,你也理不理的。”

他表示这只不过是小意思,“咱们学校那个墙你忘了?我以前逃课天天翻。”

“我笨呗。”他倒是坦诚。

向来都是人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人。他个又肩宽,穿什么都不会错,是个标准的衣架。她抱着双臂,站在他后看,显然满意自己的选择。

叫什么来着,他给忘了。

“刑啊,到时咱俩就坐同一个牢。”

她摇摇,“是猫吗?”

她坐上秋千,示意他坐到旁边的秋千。但他只是走过去,替她推着秋千。她很轻,他只需轻轻一推便得好,下一秒她就能飞起来似的。所以他收着劲儿,没敢太用力。

“想什么呢?”她问。

手不错嘛。”她拍拍手上的灰。

商场,她突然说带他去个地方。两人沿着河走下去,河面上闪着金箔似的光辉,大的挖沙船在上航行,船后拖数百米的绵长波纹。积雪都化了,刚过去的雪夜似乎然无存。

“有时我坐在这里,会想起那个长凳,你还记得吗?”她接着说。

“那为什么不养呢?”

“陈满。”他突然叫。这是一回他直呼她的姓名。她从不远看向他,等他说下去。他张了张嘴。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你一个人吗?你孤独吗?你还会躲衣柜里哭吗?

“它是濒危动。”

“才不是呢,”她反驳,“是因为那时我们关系特别差。”

那个长凳就像他们的某个中转。名为世界的公车匆匆开向下一个时间。他们坐在那长凳上,侥幸逃过它呼啸的车,哪怕只有片刻。

他知自己想要继续推着秋千,就像当时他想一直坐在她边。但她已经下来,走向游乐园的其它设施。

“什么描述啦。”他不禁笑。

“奇怪,那时候我们好像一句话都没讲。”她的声音有浸泡在旧日里的怅然。

两人说笑着,愈发走远了,将那个镀满余晖的游乐园抛在后。现在他们好像又坐在了同一张金长凳上。

他不禁笑了,的确是这样。一升上中学,不知怎的,两个人的关系变得特别僵。几乎不说话,有意避开彼此。如果碰巧坐上同一班公车,一个在前排,那么一个必定在最后。

“嗯,差不多吧,我一直都很想养一只。”

他付完帐接过袋,试探地问,“原来你喜这款啊?”

“因为……我不能,我没有那个资格。”

突然之间,那个已被遗忘的名词击中了他。“你知锈斑豹猫吗?”他向她走去。

他很清楚她说的“那些事”是什么。毕业后他开始工作,同事们在午饭都有过去可讲,而他只有沉默。

“时间好快,”她突然说,“现在我老觉得,那些事好像是上辈的事。”

“什么意思?”

他们正站在一个废弃的游乐园前。说是游乐园,其实只有最基础的几个游乐设施。碰碰车停在空旷的泥地上,胎早就瘪了。旋转木也落满灰,嘴歪斜地盯着他们。有风来,半人的草丛窸窣作响。这儿简直像一失落的人类遗迹。

无数的问候语翻过来,背面都写着同样的四个字,“我、很、想、你”。所以他从来没能说。她此刻站在草丛里,形那么小,几乎给无边的草木淹没了。望着他的那双睛被照成,闪着奇异且动人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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