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仗着逃不过一死之念，便是上对天，赵让自恃也可辱不惊，坦从容，但……一会儿沐浴更衣，一会儿赐酒对饮，再加之前那别有意的碰，圣意难测，似乎并非死魂灭即可了事。

适才送来的酒菜全都放在案桌上，李朗回到上座，朝赵让招手，唤他陪坐下首，手执酒壶，递与赵让，摇笑：“曹霖为大将，还真不懂随机应变之，让他拿两壶酒，真就只有酒壶，酒杯欠奉——你我也只好将就着对饮了。”

请更衣。你若是惯了有人服侍，朕倒是可以给你找几个兵卒来。”

言下之意，此事已必不可免，区别只在，若不识抬举，自有人奉旨行，不过屈辱更甚罢。

见赵让浑透，滴不止，李朗沉了脸：“朕让你更衣，静笃，你不知更衣之意么？”

他故作调侃，为的是不让对峙加剧，见赵让跪地恭敬接过酒壶，捧在怀中无动于衷，莫名又焦躁起来，自行提起另一壶，就着壶嘴仰，玉琼浆，镇住心无名之火。

昨日新伤经此浇淋，剧痛难忍，赵让亦不禁哆嗦了一下。他迅速将木桶放下，又至案前，展开送来的全靛蓝布衣鞋袜，只捡了件外衫，裹在上，向李朗双膝下跪，低声：“求陛下开恩，莫再呼罪臣僭越之称。罪臣愿受千刀万剐之极刑，以祭天地、先皇。”

李朗看在中，只觉其貌不扬的赵让那无心微笑令得整个人容光焕发，风情迥然，连带将他心重负也卸下不少，更加目不转睛盯着打量。

听皇帝讲起数年前的北寇犯之事，赵让心如擂鼓，但皇帝却未顺推舟，追究起他反叛一事，反而面肃然，问：“静笃

李朗本也打算向赵让追问当年拒不发兵，自立为王的细节，但听赵让竟主动提及先皇，且多少表求死之意，心生不快，倒是决定不急于一时了。

皇帝再次促，赵让不能装聋作哑，就着跪地姿势，手飞快地扯下褴褛，把上衣裳换好，再看向皇帝。

赵让面也不好看，皇帝避而言他，不谈正务，非东拉西扯些无关要的事，偏偏前这人又是在上的真龙天，他纵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可要为了更衣与否惹恼皇帝而遭罪，未免窝。

赵让犹未能从皇帝适才的突兀之举中镇定，他仓惶起，走到置于营帐中间的木桶边上，怔怔凝视着氤氲气，忽两手攀住桶沿，一使劲便把整桶举起，抬过，哗然一声把尽数倾到上。

赵让在皇帝这般视线中，愈发如坐针毡，芒刺在背，到底忍无可忍，明知不智，还是开向皇帝：“罪臣谢过陛下赐酒，不敢再扰圣驾，陛下奔波劳，也当为天下安宁保重龙……”

可怜赵让此时真是如坠云雾，颇有困于巫山蜀退两难之。皇帝奇兵突打他个措手不及无能招架之后，乘胜追击的摧枯拉朽之势更让他觉得无以为战。

抬见皇帝已然把酒壶放下，毫无仪态以袖拭，燥的赵让踌躇片刻，依样画葫芦，品抿了两，间如蒙甘霖，一片清凉，不由嘴角轻扬，一笑。

话说的极婉转，李朗听着笑了：“当日围城血战，生死一线，五六个昼夜不眠不休，终破贼寇，朕也不觉疲惫，更不曾倒下，如今这微不足的来回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