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悠扬优的琴不同，小号一开音便是万奔腾、气势恢弘。嘹亮的号角声中，仿佛有无数战士奔赴前线，抛洒血。徐平被不断加的号角攫住心脏，像是也加了这场混战。天地撕裂成一片，血成河，尸横遍野，不断有凄厉的哀嚎从四面八方涌过来。鲜血染红了他的鞋，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漫过他的。徐平在一片地狱修罗场中奔跑，背后烧起一红日，烈火熊熊燃烧，焚噬一切。就在他被扼住咙，无法息的那刻，乐声陡然一转，由嘹亮激昂转为沉悲怆，亲人离散，人世飘零，山河破碎，杀戮之后只余凄婉的号声回在半空，让人潸然泪下。

“送别，乐颂。”徐平想起他的拿手技：“还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徐平惭愧地都抬不起来，他怎么能那么丢脸，而他又怎么能那样评价他。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东西，持在心底的信念都崩塌了，他极度自责、内疚，羞于见人。

刘育良以一为人师的刻薄和求疵，评价了一句：“得简直难听。”

这是个与生俱来就会下命令的人，他的话说一不二，不容人拒绝。而徐平早已臣服在他的威势下，珍而重之地拿起琴，像考试一般谨慎地奏起来。

刘育良燃一支烟卷，：“你什么时候学的琴？”

“给我听听。”

徐平完全沉浸刘育良所带来的意境中，这才是琴，这才是音乐！他从前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微末伎俩也敢在大师面前班门斧。他羞惭地低下了，脸胀得通红。

回不去了。

徐平小心珍重地亮琴，挲：“大概是小学五年级。”

屋里摆着几只樟木箱，徐平不知他还有这级货，他摸索着打开箱，琳琅满目皆是不同类的乐，长短不同的笛、箫、埙，甚至还有唢呐，一夜之间不知从哪全冒了来，另外还有一只小号，安静地躺在箱里。徐平从没见过西洋乐，他羡慕地捧起它，觉连它发的光都是贵的、圣洁的，不可亵渎的。刘育良抚摸着铜，他带来的东西大分都被破坏了，只剩下这么一家当，被他埋在地窖里，多少年没有拿来过，他的老朋友们！

徐平仿佛也看到了那个壮烈悲怆的画面，极震撼，穿透灵魂，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刹那间无声。

“都会什么？”

“你还有小号？”

安静的夜里，刘育良拿起他的琴起一支曲，他没有过分修饰，也没华丽的技巧，甚至他的姿都没有太大动作。但他的第一个音就将徐平震撼住了，单音变复音，复音加伴奏，一个音里竟藏有万千变化，音丰富、郁，手掌开合间嗡鸣的手震音，形成妙准的共鸣。嘴似是在亲吻旋律，手指如同在琴上飞舞，音律便像泉从小小的琴腔里不断地淌来。微风轻拂，小桥，麦田起一连串波浪般的涟漪，炊烟袅袅下，是一副宁静悠远的画面。

刘育良：“从左边的箱拿那只小号。”

他抖烟灰的动作也很好看，两修长的手指夹着烟在桌沿上“扣扣”两下，烟灰飘落在茶缸盖里。

刘育良要求。

音乐是什么？音

他一面一面观察着刘育良的神，他指尖轻微的烦躁、眉宇下意识地轻蹙，都让他胆战心惊，一个没注意，错了几个音，慌得他立刻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