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丽军注意到，陈梨穿着一烟灰衣，在过年时节里，显得格外寒酸。王丽军因此认，他就是在门玩拨浪鼓的小孩。

王丽军心里一震——其实王家弟中，血缘关系是千丝万缕，任谁与谁，都有相似之。但这个小梨儿，和他就像照镜，小梨儿的忧郁气质，更让他生无限怜惜——正如怜惜当年受苦受难的自己。

黛玉葬。

他妈忙，家里叔伯兄弟都说，小梨儿跟你小时候最像，想培养他接你的班儿，就是功夫还比较稀松，嗐，小孩嘛，来日方长——来，你抬，给小舅舅看看。

咯嘣一下，王丽军终于知了心碎的滋味儿。

王丽军这晚大醉酩酊。

王丽军坐在上座，他们从王丽军右手边起，一个一个排队敬酒。敬酒程是：说祝酒词，喝，下一位。一桌京油，没一个说俏话，那觉很疏离。说句不好听的，跟上坟似的。

他妈絮絮叨叨，说起来没个完，讲到这里，她还扯起嗓朝月门唤了声，小梨儿——

不是，小舅舅。我唱黛玉葬。

同是寄人篱下，林黛玉当年贾府，恐怕还比他大。

王丽军问，名字是哪个字？

其实没人他酒，叔伯兄弟同坐一桌，但绝没有平日里呼呼哈哈喝一通的情况现，他们现在看他，总带有一被震慑的神情。王丽军上次看到这神，还是在学校组织参观主席纪念堂的时候，同学们瞻仰主席遗容的神，跟这一模一样。

王丽军躺在床上，

陈梨摇，从那只有一红的中呵白气。

他妈说，你走之后没多久，八八年吧，她结婚了，男方是生意的。后来没过几年，生意赔了，又得罪了人，欠了好多钱，她就跟她人服毒自杀了……前两天我从她家门路过，还想着给她送菜，门都敲了，才想起人早就没了。所以你说，人这辈能留下什么呀。哦，也不是什么都没留下，她还有个小儿——

他问，你唱得最好的是什么？也和我一样，唱梅龙镇么。

陈梨把手背到后，埋得更低了，他说，是梨的梨。

记得，怎么不记得。

王丽军叹，怎么给起这么个名儿，梨儿腹内酸吶。

陈梨听到这话，终于抬起了。

王丽军甚至还喝了他父亲敬的酒，君不君臣不臣，这局势相当梦幻。而就在梦幻中，他不停回敬，饮少辄醉，当即喝了个四脚朝天。

他才七八岁的光景，却脸如瓜，显得伶仃，没有一幼童的圆。而他的眉目淡瘦，神着忧郁，外人永远也搞不清，一个小孩怎么会有这超越年龄的忧郁。在他眉心，有一粒红痣，藏在额发里。冬风一，刘海飘来拂去，那粒红痣隐约现，就像是一个悲伤的记号。

小梨儿很快走到面前，他妈说，这就是你表的儿，叫陈梨，小梨儿，给小舅舅问好。

陈梨埋，低声，小舅舅好。

小孩们在月门墙边推搡，一通吱吱笑后，一个小男孩被挤了来。他低着，踌躇一阵，还是向他们走去。他像旧时北京小孩一样，把双手笼在袖中，蹑足踏过满积雪，那脚步如此轻微，像是怕把雪踩化了。

王丽军从椅里起，走到小梨儿面前蹲下。他除下右手手，轻轻抚上陈梨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