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认得是他。不必走近，也无须求证，就是斩钉截铁地知。心内牵念的人，不需要看到面目五官，只要远远看见他举手投足，纵然是千万人里，亦能将他分辨来。

她却认得站在帝座边纱帷里的那个青衣人影。那个人本是决不随侍上朝的，也亏得他这许多年谨小慎微，霁风馆内服侍的皆是信得过的人，黑衣羽林耳目广布天下，御前之人更是不敢对外闲话半句。如今殿下百余文武官员，已无一人识得他面貌——即便识得，他亦总是侍立于帝座边的影内，仰望去，只有一团青灰的影。

海市犹疑着仰起了脸。紫宸殿最最，珠玉帐帏攒成神龛样一所在，那是帝座。帝座太了，日光永远不能直。帝座上的人，也就永远掩在日影里，一束没有面目形容的锦缎而已。

。月影清辉，平服得恍如一匹无瑕的银纱缎。

次日，海市随主帅汤乾自一同觐见帝旭。因海市杀鹄库老左菩敦王有功，赏金百两，上好铁胎熟藤角弓一张，白隼翎箭一百支。海市谢了恩，正待退下，殿上忽然发了话。

自大殿遥遥望去，她那一笑并不如何媚人，只觉得这少年秀明快，说不的蕴藉风。

昶王讪讪笑着环顾四周，目光向海市这边扫来，海市自觉失礼，忙低垂了眉，盯着地下的红雀毡。汤乾自的影拖得极长地斜斜投在海市前红雀毡上。武将上殿，礼节与文官长坐之礼不同，只右膝地，左手接左膑即可。海市分明看见那影抬起手指，在膝上笃定地了三，似是对谁示意。满朝文武都望着昶王，想是谁也不曾留心汤乾自的微细动静。海市抿又是一笑。

“这孩生得真俊俏。”帝座上的人勾起一边角，声音低如耳语，仿佛不打算让任何人听见。

“慢着，抬起来。”本是得天独厚不输少年的清冽明亮嗓音，却像是常年未校的琴弦，带不耐与倦怠的震颤。那是帝旭的声音。

侍立于侧的内侍也就不曾听见似地恭谨低着，青宦官衣装的广袖沉沉垂翳，连一丝波纹也无。

昶王领有近畿守的闲职，照例是要参加朝议的，昶王府内笙歌中夜，清晨懒起，平时三天倒有两日托词了风邪不来上朝，今日怕是在朝堂上盹着了，不慎压碎了他怀里那苍隼。

静寂的正殿内忽然轻轻“啪嚓”一声，百官端然长坐，珠却都不动声地向声音响瞟去。昶王满面晦气地自怀里捞一团糟黏腻的黄白丝绵，托在手里不知怎生置，更有碎壳和着清将下来，一边小黄门赶忙上来接了，另送上手巾来，百官看在里均窃窃而笑。昶王最斗鹰耍猴把戏，常招江湖艺人府，一养就是几年，清晨王府各别院内禽兽飞走，百戏丝竹皆演起来，比城内教坊还要闹三分。近来传闻昶王得了个驯养苍隼的法，说是饲主亲孵化苍隼，养来的小苍隼即视饲主如母，通人心意，昶王听了大喜，便当真孵化起来，听曲也好，踏青也好，就寝也罢，怀中日常揣着一枚苍隼，连姬也不许近，说是怕压着了，传为京畿一桩笑谈。

海市跪于主帅汤乾自后，侧目看去，不禁悄然展颜而笑，英武中隐隐漾少年女的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