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享三年正月初七日，清海公方鉴明清晨觐见帝旭，值夜宦官代为通报时，帝旭正在缇兰淑容所居的愈安。

“什么事情，都等朕起来再说，他是要——你方才说，是谁在外面？”

“回陛下，清海公请奏陛下，准他昨日奏折。”值夜宦官压低了尖锐的嗓音，伏得更低了。

帝旭与昶王在金城召见了他们。那一对人影自甬缓步向正殿行来，因份尚未定夺，为免僭越，只穿着普通衣饰，步态却风仪雅。时序正是暮初夏，气候暄，风过檐下，得风铮铮而响，恍然似又看见当时年幼的帝初降张家，归宁回，着已婚皇家女的九重纱缎，自挽一篮剪枝玉版牡丹，环佩珊珊地向他们走来。那时候，多少人事更迭，倥偬难险，都还不曾将他们分隔天涯，在那孩似的凝白脸颊上，也还没有今日的霜痕。

迎回鄢陵帝姬褚琳琅的消息，次日便张告天下。先帝的五名公主，至此只存活了褚琳琅一个，是以帝旭对她极为溺，赐禁城内凤梧居住，禄百八十万石，仆役五百，另赏珍奇宝玩，不计其数。

天下寻访皇亲贵胄，招来的也大多不过是冒充的赝品。

方鉴明一时用了旧时称呼，：“旭哥，时局未靖，你一个人在里，我不安心。”

殿下站着的青年武将迎上了他的目光，边的刀痕似笑非笑，神晴明豁达。“臣下只想让皇上安心。”

帝旭远远在殿上笑说：“牡丹，那年赌棋时候还欠下你一支簪，这么多年，利利已是不得了，一次还清了你罢。”

那时候，帝旭已渐渐不理国事。起先还每日早朝意思意思，后来脆连朝也不上了。然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妃或倾心的玩，文官们要劝谏，亦无可废。只是握有重兵的武官相继死去，天享二年，六翼将中即有三人相继因惊、难产、获罪而死。

“宣他来吧。”

帝旭对他凝视良久，低声说：“傻孩，我唯一信的就是你。天下的兵权，除了我自己，就是你的，你只安心你的清海公。”

昶王腾地站了起来，唤她的名“牡丹姊姊”，只一声，便泪满面，像个孩似地扑了过去。

寻访皇亲的旨意下达后不久，一对青年男女现在千里之外的百雁郡官衙，自称鄢陵帝姬褚琳琅与驸都尉张英年。当年在封地夏被军卷走之时，鄢陵帝姬年仅十三，驸都尉二十岁。八年后，内已找不到曾贴服侍过他们的人，想这八年中，帝姬形貌成长，又饱受颠沛风霜之苦，必然不复当年姿容；而驸都尉张英年的家人在南渡避难途中遭遇匪盗，尽数罹难。似与不似之间，谁也不敢断言，只得由帝旭亲自定夺。

褚琳琅且笑且泣，：“小七儿，你已是个大人了。”

帝旭合了合，仿佛忽然无法视那张已熟稔至极的脸孔。半晌，他喃喃地说：“缇兰，你起来。”

方鉴明走愈安内殿时有错觉：那繁丽藻饰的大注辇式床榻上，其实并没有人，只有层层锦缎薄被与茵枕，多得就要从床上淌下来。

愈安内外，静了片刻。

“鉴明，你也觉得我错了罢？”堆叠的锦绣中，帝旭缓缓坐起来，一素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