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从虹州往黄泉关的路上，张承谦曾指了虹海给海市看。汉人唤它虹海，不过是取它就在虹州西北四百五百里地，边民又不淡咸湖泊一概叫“海”，因此给它一个极简便的名字。尼华罗商人这个湖叫措鄂穆博，“措鄂”即是湖海，“穆博”则是青碧之意。鹄库人叫它库库诺儿，“青之海”。

“鹄库人若是遇上草丰足的年景，拿鞭赶他们也不肯朝南边挪一步的。可是，若是哪年旱了、冻了、牲畜

黄泉关的夏秋三季极短，更迭分明，惟冬季冗长，漫无天日。雪一下起来就收不住，山巅雪盖渐次向苍蓝的山腰蔓伸，远望像是山脉上匆匆开了白的。这个冬天来得急而严苛，可见开雪也会尤其迟些。“今年虹海的候鸟，怕要四五月才会经过关上。”张承谦说。候鸟每年秋一来一往，总要经过黄泉关。

于是，这俊秀得如同少女一般的新参将了，不经心似地向主帅说：“天命叵测，可不是么。”

毗罗山脉到了黄泉关，陡然错开两截，为东毗罗山脉与西毗罗山脉。西毗罗山脉位置稍北，其南麓上有一不冻泉，毗罗河便从此发源，向南方的褚国，最终汇清源江。于是，两座耸云的雪峰叠之间，便冲刷一“之”字形狭窄河谷，而从不冻泉源向北，有一条艰险山峪直通山外的红药原。这便是近二千里毗罗山脉上，唯一可通南北之路。虽说是河谷与山峪，仍是比平地三百丈，若有走熟了的向导，一日夜便可翻越。毗罗河到了稍南的东毗罗山脉河谷，即改潜地下，到山脚又涌地面，只在地面留下一段千万年前冲刷来的四十里长的涸河。褚国黄泉关即座落于这段涸河上，扼住了这一要，成为褚国西北难攻不落的一关。过了毗罗山脉之后，往帝都方向三千五百里全是平原，除了天山脉以外全无天险屏障，黄泉关一旦失守，西北虹州、中路各郡便要门大开，情势危急，黄泉关之重，可想而知。

海市转回来，望着隐匿在昏昏影中的黄泉营主帅，回想起征前夜，明丽的安乐京夜衬托下，方诸代她的话语，一如既往平静，极寻常的吻，仿佛只是要她为他关窗，或是研墨：“我要你护卫汤乾自，如同你护卫于我。然而一旦我自京中寄信给你，无论内容如何，都要尽快杀了他。”

海市站在山下大营前，仰望去。沿河谷曲折向上，夜里燃着数十明珠般的火光。据张承谦说，每三时辰均有二百名兵士在关值待命，另有望哨若，分布于北面的通路上。

戈原野上，看山跑死的事不是没有，那虹海看着不过三五里路似的，真要到得近前，怕是要撒跑上小半天，海市也就没有去。只是远远烟尘里，看见黯灰的一汪，也不知冻上没有。自七岁后，便再没有见过海。北方的，再怎样壮阔浩淼，也总有边际，而海没有。越过毗罗山后，再往北三千七百里，冻土平原，有一座比虹海更大的湖泊，唤作喀儿海，是候鸟夏季的麇集之地，曾有汉人被鹄库人掠去，带到了喀儿海。那人逃回来的时候，满手的指全冻掉了，都只剩下一节两节，像是拆散了的人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