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到自己是被说的那个。身边的白衣守卫抬手推了她一把,她的身体往前踉跄了一步,一边麻木地向前移动,一边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站到那张椅子前,脚尖贴上铁链的起点,瞟了一眼椅子后雕像般的灰衣守卫,迟疑地背过身,踮脚坐了上去。旁边的法师——她根本不认识,是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眼底发青,看她的眼神麻木得像个死人,像在打量一块煤堆里烧不透的石头。
锁链果不其然被拴上自己的手腕,灰衣守卫先是替她戴上新的金属手铐,又将铁链沿着手铐侧边的凹槽滑入。轻微的“咔哒”一声,响在她耳边竟然像当头一棍,震得她肩膀一抖,背脊瞬间绷紧。她的感官混乱得无法描述,只觉得守卫的动作轻得反常,把铁链栓好后,竟然将她的手轻轻放回腿上,绕回去的瞬间还按了一把她的肩膀。“——站好。”另一个声音忽然贴近耳侧,她猛地抬头,才意识到一名白衣守卫不知何时已站到眼前。
与其他“白鬼”无异,拉克丝看不到他面罩下的五官,只看见一只戴着医用胶手套的手缓缓伸来,捏住她的下巴,像是在确认货物库存一样。片刻后对方了点头,又从怀里抽出一本册子,翻开其中一页,念着:“我之魔力,非为己私。”
拉克丝皱起眉,一动不动。那守卫抬起眼,不耐烦地重复:“来,跟我念——‘我之魔力,非为己私。’”
“这是什么?”拉克丝盯着那惨白的身形,“这不是死刑吗?让死刑犯宣誓做什么?”
四周陷入短暂的寂静,某处的铁链像是因为谁的颤抖发出冰冷的细响,像是谁控制不住的手,在椅子的把手上攥紧了指节。囚犯们惊恐的目光一齐投了过来,谁也不曾出声,拉克丝却仿佛听到空气中多了一道低哑的嗡鸣,不来自谁的喉咙,而来自他们几个囚犯之间,有什么不成文的墙壁被她的话撞破了。白鬼摇了摇头,向旁边比了个手势,下一刻,一只陶杯毫无征兆地撞进她嘴里,没有预警,就这样猛地磕上她的门牙。
液体滚进喉咙,一部分溢出嘴角沿着下巴滑落,是她曾在禁闭室中喝过的那种增幅药。熟悉的灼烧感瞬间将胃点燃,她眼前一黑,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从皮囊里翻了出去。木杯被撤走,有人擦掉她嘴边的药剂残余,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好端端地坐在椅子上。白鬼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无事发生地翻过一页:“你就先多喝点,喝完再重新宣誓。”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尖叫,或者站起来,撕咬任何一个靠近她的人,摔打能见到的所有东西。风声、炉火、咒语声、其他囚犯的喘息、和自己心脏的跳动,瞬间一股脑挤进了耳朵里。视野里的熔炉厅和走廊几乎融在一起,在脑海里坍塌,但下一秒一切都恢复正常,在这短暂的空当,她注意到囚犯们——不,法师们都已经坐定了。铁链已然锁好,五个守卫站在各自的椅子后面,一动不动。
法阵缓缓亮起,她终于从半昏迷中挣脱了一点意识。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划开无数个裂口,没有血,也没有痛觉,只有魔力——她的魔力,化作了有型的水,她像个漏了的皮口袋,无数股水涌出破口,沿着空气的脉络泼洒在地上,白鬼们拿着瓢,把那些“水”一瓢接一瓢,舀进容器中。她想举手,却根本抬不起来;想喊人,却发现舌头连咒语都发不出声了。面前人的四肢像风里飘动的布条,手臂挂在她的头顶随风飘动,开始低声颤抖地念着什么。
“……力量当受控于理,意志当归顺于国。”她这次终于听清了。
那声音颤抖着像哭又像笑,她却发现自己也在重复。不是出于意志,而是身体不受控地发声,像是这诅咒般的誓词在她体内种下的芽,多年后终于被强迫吐了出来。
“——力量当受控于理,意志当归顺于国。” 她听见自己一字一句,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量。
法阵缓缓亮起,地面纹路仿佛被一股热浪舔过,绽开苍白的光。石台中央漆黑的炉子透出微黄,炉底泛出彩虹色的斑纹,像是在燃烧着不可见的火焰。拉克丝本想闭上眼,让眩晕就这样过去,却察觉到体温正在迅速流失——不是寻常的寒冷,而是从骨髓中泛起的冰感,意识随之变得更加清醒,但越是清醒,冻感就越剧烈,她忍不住张口喘息,颤抖的喉咙却几乎将她闷死,让她连吸气的动作都难以完成。
仪式的某个细节忽然卡住了她的思路。炉底那层彩虹色的波纹,她似乎见过,或者说,在她从那个远方的海岛上读到的记录和文献里几乎都出现过。她的意识游离在肉体之外,仿佛顺着椅子和铁链,与脚下的法阵直接连接。纹路中流动的不只是魔力,还有语言。一行行未经翻译的术语被硬塞进她脑子里,不需要她理解,仿佛有谁拿着刻刀,一笔一划强行写入她的意识。
她看见了原理,看见了仪式的说明,也看到了产出目标——她知道那是什么了。
那是禁魔石的炼成公式,是德玛西亚所有的法律和教义,都奉为神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