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追到她身边,又矫枉过正,想强夺提她手中的大包。她过于谨慎地将身子后缩,反倒踩着他的脚。两人险些撞在一起。
她似走棋一般,往路边横挪三步,望了停在原地的少年一眼,又仔细忖度着,碎步挪回一步半。三色条纹相间的编织包亘在两人之间,距离恰好合适。
谁也没问此行将去往何处,只是沿着一盏盏路灯走,看无数的影子交会,此消彼长,终于错过。天上的月跟随着他们,永远停在同一个地方。
“月亮果然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果真是无情物。”她感慨道。
与伶牙俐齿的人相处久了,纵是寻常的闲谈,也被他听出弦外之音。他不自在地皱眉,“是吗?”
天有些冷了。她试探着,将手中的包交给少年,随后双手交叉于胸前,抱紧自己的薄衫,“我今天辞职了。以前住的地方,房东破产,房子查封拍卖,住不了了。好些天,我都没找到合适的新住所。”
他想起二舅家似乎恰好有一套闲置房产出租,正想开口,她早已自己谋划好未来的路,先行道:“我就想啊,自己来沿海打工,好几年都没回家,现在是时候回家去了。”
“你的家在哪?”
“皖北的贫困县,也是有名的泄洪区。因为泄洪,产业发展不起来。政府毫无办法,发低保供养贫困的县民。受不了的人跑出来。还愿苟活的人,就仰仗这点钱过日子,也不干活了,变成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整个地方的风气都是如此。”
“既然不好,为什么还要回去?”
她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竟然这么问。你多大了?”
“十、十六……十七。”他并无欺瞒之意。决定说实话就像从云里降落,重新找回重力的感觉,反教他有些惘然。
“虚岁十七吗?怪不得。看着也像。”她因那份年少原谅他,忽然笑开去。
“不是虚岁,虚岁十八了。”
“我比你大三岁。”
“也不大嘛。”
她对先前的话分外执拗,自己却像是浑然不知,“那些事,我也是出来以后才知道的。原来我的家乡在世人眼中是这样的地方。”
他意识到方才的失言,害怕多说多错,因而闭起嘴。
无处可去的两人在公园里逛到很晚。他拂去长椅上的落叶坐在一端。她在他身侧躺下,说,在明天去车站以前,她就决定待在这了。城市里的流浪汉通常待在桥洞底下,好歹可避风雨。露天的公园已阒无人迹。
“已经买好车票了?”
她半开玩笑道:“打算逃票。上车了再补票也好。”
“女孩子一个人,不安全。”
“安全啊……活下去就好了。”她翻了个身,枕在他膝边闭上眼。
两人又走了很远的路,在火车站的近旁,寻到一家简朴的家庭旅馆。她像撒娇一样与步入中年的老板娘讲价,语气甜甜的,笑意却勉强。老板娘以为穷得拿不出钱,略带轻蔑地松了口。等到结账,见她破了一张整钞,却是暗暗的白眼。他一句话都插不上。两个人像妈妈带着儿子。
低层的房间格外潮湿。顶板重重叠叠地渗水变黄,泛起霉斑,角落翻卷倾塌,像是神话里“天倾西北”的景象。时节还未入夏,蚊虫已飞得到处都是。在他们来之前,无人居住的潮味已发酵了太久。还好没入梅。她感叹着,打开窗通风,四下翻找一遭,又去问店家要驱虫除湿的物件,一去就是好久,他躺在矮沙发上浅睡一场,做了奇怪的梦。后来的事,全被贪睡的婴孩咬湿在梦里。
四 淫丽
她回来时已经洗过澡。他揉着睡眼从沙发上坐起,她已旁若无人解开衬衫,问:“你要去洗个澡吗?在一楼,走廊左拐。”
他望向窗,窗帘早已被自己拉得严实。她用手肘推了推他的肩,他误以为是猫跑上来,不假思索地跳起身。
她就如自己所说的那样随遇而安,哪怕在如此简陋的房间,也能像在家中一般,彻底卸下心防,与初见时的胆怯模样判若两人。她对少年的孩子气异常包容,打着哈欠坐正,取出尼龙袋套着的旧拖鞋,微倾身子穿在脚上,又将半潮的长发解散。
他假装在回答之前的话,“我没有替换的衣服。”
“离家出走,一点准备都不做。”
“不是离家出走。”
她精疲力竭地在沙发上卧倒,一条手臂长长地伸出边缘,弱弱询问:“你不愿意?”
“什么?”
这声反问教她结舌许久。气息因隐忍不断拉长,将断不止。她将发绳绕在手中,指尖像穿皮筋那样勾来勾去,酝酿许多,终于只道一句:“我要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