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门是有人相约。

宿垂眸将里衫系好，“这段时日里确是多梦，也无有魇住，想来该是无碍罢。”

而立在书肆前的，是位少年郎君。

虽她这么说着，可苏如故却也与她一并下榻洗漱，并未再休憩。

天仍是着，她也存着些旁的心思，便遣侍从去备了车。再待驭夫轻抖缰绳，驾着骏晃晃悠悠的到了书肆外，时辰也尚且早着。

“嗯。”宿语气懒散，“我晓得了。”

“已用过了。”宿笑的看他，借着幕离遮挡将目光肆意落在少年郎上。碍于周遭多有他的同窗，宿举止有礼，语气却未免添了些戏谑，“许久不见，祝郎君……可曾想念宿某？

宿慢条斯理的踏下车凳，又理了理幕离的薄纱，步履轻缓的朝候在门前的郎君走去。她姿仪端雅，持着世家贵女的清贵矜傲，任谁也难以料到，她竟是京都里骂名极盛的那位宿家女。

晓自个儿想岔了。

“……于情于理，宿家的事我应下了。”他有些力竭，更为难堪，勉讲一句话后，便半声也不再开。

“一路小心。”宿青棠看着她离开，心尖儿一酸，“我便不送了……”

日过得甚快，尤其与苏郎君卿卿我我时，更教人还未回神，天就暗了下去。

“无妨。”他挪开眸，看着青砖上还未透的迹，角轻抿，“回去罢。往后……也莫再来了。若同此事无二，便着人递封信来罢。”

僵持良久，宿眉尖轻蹙，“左丞大人？”

她应了，“……好。”

因着昨夜不曾纵情纵，宿倒也醒得极早。

宿青棠见她分明知晓自个儿难受，却不似以往那般时，心底便有了数。

“再着人去请个郎中来罢。”他放缓气息忍耐着，连同额角冷汗津津，都晓得他此刻甚为不适，“避着人些。”

“大人……”那侍从有些言又止，迟疑，“外下起雨了，御史大人却是驭来的，您看是……”

他不怎么愿意示弱，便只得捱着。

宿青棠本就生得好看，长眉如墨画、眸笑若弯月。如今哪怕眉间有了些倦，面容泛白，却半儿无损风姿，衬着他因此而减了气势的仪态，倒更添几分病弱，柔和无害似的温好欺。

…………

也没见她停留半刻，抑或再应半声。

再待看见宿，又将眸底晦涩收敛了个净。

清早儿，秋风尚且凉着，天也是的。

她待过了少顷，方才就着姿势撑起在苏如故角轻轻落吻。

“速速送伞过去。”宿青棠用手抵着胃，话音落下又反应过来自个儿说了甚，失言片刻，再轻声添了句，“……她还得赴旨，上伤势还未愈，若病了……难免教人对宿家多有非议……也难免连累我……”

宿：有人相约。

苏如故用指腹了眉心，温声答她，“无妨，只是了一夜的梦，略有些疼。”

到了府中，宿便着人将那把油纸伞送回了丞相府。

待宿走远，他方才捂着腹间跌坐在圈椅上，忍着痛楚眉皱，将矜傲直的脊背，略微弯了弯。

“看来这熏香倒也名不符实。”漫不经意的试探着他，宿轻笑，“说甚安神定魄，怡情养，反而累你不得好眠。”

可见便是再过老谋算，自欺欺人亦是容易。

“近来常常多梦，许是与这味香无关。”苏如故同她这么说着，迟疑一霎，又问，“不知女郎可与我一般？”

也唯有熟识他的人方才清楚，这人是如何的表里不一。

“嗯？”宿一愣，抬首去看宿青棠后，当即又是一愣，“……胃疾犯了？”

“唔……”颤了颤鸦睫，他下意识抬手将宿抱的更些，阖着眸在她上也蹭了蹭。因着将将醒过来，苏如故的嗓音略微泛着哑，“起这么早？再睡一会儿罢。”

“今日我还有事。”宿被胡茬扎得发，当即笑着推开他，“好了，你再歇歇，我便先起了。”

“……原是如此。”他应了一声，接过宿手中玉梳，为她细细梳理着漆黑发丝。她乌发细，自苏如故指间柔柔落，教他眸底也温，“那便莫要再用了。”

“……家主。”这么低声唤着她，少年郎倏地红了耳廓。他朝宿走近几步，此前还冷淡着的面上便柔和了些，温温的看着她，半儿不复方才的模样，“家主可曾用过早膳了？”

两人相识多年，此时更是对此心照不宣。

待瞧见他眉间略有些倦，宿系着衣带的指尖不禁一顿，侧首看着他问，“怎生无打采的，昨儿受凉了？”

彻夜无恙。

他约是十七、八的年纪，眉清隽，长鹤立。少年郎面如冠玉、若朱，偏生那眸过，宛若冬末初将将解的寒潭，清泠泠的泛着凉意，漆黑渊沉。他正走着神，或是在思量着甚，方才半儿不曾如往常那般藏拙。

候在正院外的侍从看到来客走了，方才躬踏堂中。

“若女郎觉着不适，便莫要再用这味合香了。”与她又讲一遍，苏如故低眸将她乌发轻轻拢住，自镜台上拿过一支簪，三两下绾了髻。俯从她后拥住她，苏如故在她耳廓上轻轻吻了下，“今儿天凉，怕是还有场雨要下，女郎记着多添件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