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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移(上)(4/7)

是戏台,其实不过是个临时堆高的土坯。仔细一看,搭在竹竿上的幕布还是拿旧被单东拼西凑接上的,五颜六色,很滑稽。不过,这并没有影响观众们看戏的兴致。午后,土坯台子的下头早就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除了红军和十里八乡的老表,竟然还有十来个穿“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战俘——这些“白狗子”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干草垛子上,和周围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什么时候开始啊?”一个白军士兵不耐烦地嚷嚷,结果被旁边的红军看守踢了一脚。

台下的催幕歌已经唱了好几次,台上的幕布帘子却还拉着:后台搭起的棚子里头,七一剧团团长李戈莉——一位性格相当泼辣的重庆女战士——正拿一根烧过的小木棍当作笔,在一个穿白军制服的青年眉毛上匆忙地描了几笔。

“好了,赶快上去,”她催促面前站着不动的青年:“你还在等什么?”

眉毛被画得歪七扭八的青年正要开口,就见剧团的后勤部长刘博兼同志不知从哪捧了一把煤灰过来,往他的脸上抹去——“行了,秀泉,”刘博兼拍了拍手上的余灰,忍笑看着面前顶着一张花猫脸的青年,“快去吧。”

“是!”伍秀泉莫名其妙地朝他敬了个礼,然后端起缴来的空枪,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朝拉开幕布的台前走出去——望着他背影的二人两相对视后,都笑着摇了摇头。

台上已经搭好了简陋的布景,是拿土陶罐和架子垒起来的“白军堡垒”,上头插着一个手画的青天白日旗。前边已经对了些戏了,正演着《旧世界》的第二幕:一帮白军被围困在碉堡里,抱怨官长和地主。待他拎着空枪出来时,正对上乌泱泱的观众,脑子刹时有些发懵——好在他倒也不算第一次上台,深吸一口气,便抱着枪,学伤兵一瘸一拐地走进场,带着点颤音开始念白:

“报……报告连长,又病死了一个弟兄……”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抗到堡垒外头土里面埋起来。”白军长官正举着望远镜观察敌情。

“可,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连长不太耐烦。

“好了,快去吧,”另一个伤兵也催促,“放久了,大夏天的人又要臭了。”

“可是……”伍秀泉深吸了口气,“人人都是爷娘养的,为什么营长被红军打死了,上头就买了很好的棺材,还叫我们送葬,”他接着词,又觉得仿佛真看见了几个士兵躺在战壕里,语气一时竟然不自觉带上了些不忿和压抑:“我们的弟兄死了,就拿去填堡垒?”

“看不出你嘴这么乖——告诉你,营长是个官,他是个兵,你分得清么?”

“呵!官……兵……”另一个士兵扭过头去,暗自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不准多话,赶紧扛出去!”

“报告连长,我实在无力气抗,”年轻人愁眉苦脸,“今天还没送吃的米来……”

“再等几天,”听见这话,长官跋扈的声音逐渐小了,“送米的车总会来的,熬一熬,忍一忍吧……”

“可还要怎么忍啊,连长!”他把枪往地上一撇,“日本人都打进老家来了,我还在这和我自己的乡亲们打仗!连长,上头的人倒是吃肉,可我和我的弟兄们都喝米汤呀……”

这戏不算太长,演了半个钟头,很快就散了场。乡亲们陆陆续续走完了,等把搭起来的那些棚子架子收拾完,已经到了金乌西沉的时间。

“洗洗脸吧,”后台,刘博兼打来一盆水,放在年轻人面前,“花猫。”

“这都是哪个地主老爷害的?”伍秀泉笑着还击,然后弓起身子,捧起一捧水往自己脸上浇。

“那下次我来演黄老爷,”刘博兼半倚在粗壮的树干上,看着年轻人在水盆里越洗越花的脸,忍不住笑:“你来演我的四房姨太太?”

“刘博兼主任!”伍秀泉闭着眼想踹他一脚,结果踹空了:“你怎么越来越没个正经了——”他眯着眼睛抬起沾满煤灰的脸,前边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黑水。刘博兼忙拿来毛巾,捧着他的脸仔细擦干,终于让那张清秀的脸显得没那么诙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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