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发往袁绍处的书信写到深夜，曹操起得稍微迟了些，推开窗已是天光大亮，几天没注意，窗前树梢的绿芽已经越发饱胀，油亮中一层细碎的金光，像融出的蜡滴里掺了金粉。立春以来日头升得越发早了，和端来铜盆的下人一问时辰，其实并不算太晚。

曹操到偏院，见曹昂正在做一把小弓。曹操之前说要教曹丕学射，既是想让他早些掌握乱世中的立身之本，也是让他多一个玩乐的去处。小孩子么，谁不喜欢舞刀弄棍的？曹操自己小时候可是无师自通，弹弓拉到拇指磨皮尚不肯停手呢。

然而竹片削成的丝弦小弓固然适合力气轻的孩童，却过于轻飘，不利于准头。曹丕心气高，又是从小在诗文上聪颖过人被夸过来的，见自己射出去的箭还不如哥哥投壶投出去的飞得远，不免有些气馁，不愿再练，被曹操多说两句便扭过头不理人，曹昂再一出言安慰，曹丕竟快哭了。曹操为此险些发火，被荀彧及时劝下来。

于是曹昂准备给他做一把份量重些、更趁手的弓。

曹操问他：“你陈先生呢？”

平日里这个时候通常是陈宫在讲书，曹昂稍微犹豫了一下：“陈先生到后院寻弟弟去了。”

曹操往后院去，刚跨过门槛就有什么东西呜呜叫着呼啸而来，撞得他扶了一下门框。

小地出溜撞人还挺疼。曹操扶住囫囵滚在他腿上往后跌过去的曹丕，转头看到一架翻倒的木头鸠车。车还没来得及上好漆，露着木纹，上面栓了小竹管，推动时会不断作响，肚子里还装了机关，两侧翅膀可以上下挥动，推得越快翅膀也挥得越快。

曹丕已经从旁边站好，一边低头行礼一边偷偷看他了，想必是怕他生气。曹操本来是有点火，一看陈宫在后面笑着，拍两下曹丕的后背说没事，找你哥玩去吧，他那有好玩的呢。

曹丕答了一声准备走，忽然想到车还在一边倒着，迅速又看了曹操一眼，才抱起鸠车跑走了。

这孩子心思是够重的，他不记得曹昂小时候是这样啊？或许自己也和从前不同了。曹操想到大儿子小时候，自己毕竟是第一次做爹，经验不丰富只好从旁人身上取材，有时教训完儿子他自己都想笑，颇有些儿时偷穿父亲曹嵩的礼服、冒名顶替之感。曹昂长大些后他带着他外出打猎，有时骑在马上回头一望，仿佛仍是十几岁时在谯县带着元让他们到郊外跑马，不像父子而像族中兄弟，直到看见左右夏侯兄弟日渐坚毅的面孔，才不由自嘲地摸摸脸笑笑：已经不是少年意气的年岁了。

随着周围同辈也纷纷成家生子，曹操这长辈才当得越发得心应手。曹昂对他十分尊敬，有长兄在前，下面的兄弟姐妹们大概从出生起就习惯了曹操的威严，又赶上战事连绵，有些小的不好带在身边，几个月下来见不到他一面，相处时便怯怯的。

陈宫走上前来，曹操埋怨道：“两个不省心的。都什么时候了你带着他玩这个？”

陈宫收敛了笑意，轻声提醒他：“明公，二公子固然聪慧过人，但也只有五岁。”

他不必多说什么，曹操已经叹了口气。是了，好不容易严冬过去天气转暖，新芽初绽，河冰消融，他何尝不知道这是出门踏青游玩的时节，可如今兵荒马乱，只能拘在这小小的院子里，一两枝桃花一片新绿的苔藓就是春天。

“加件衣服，你我出城去看看军队。”

“不必加了，这就去吧”

春日迟迟，日头远没有从前那样行色匆匆了，不紧不慢地在空中高悬着，显出驰道上马蹄奔忙。河水涨高之余也换了颜色，近处碧色，远处天蓝，铺满了绉纱一样柔软的细纹。

原本下田播种、植瓜种菽的时节，却因为气候适宜，往往预示着更大的战事。其实起兵的队伍中有许多人无非是因税赋耗竭了秋粮，无种可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