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又觉得他为给吕布助威做到这份上,怨愤便占了上风。一气之下动作也粗暴起来,三两下剥去了那人的外衣。
陈宫先前是在火中,后又被带在马上奔驰,无暇觉得冷,此刻忽然间觉出了夜晚的寒气来。他打了个冷颤,隔着一层亵衣,仍感觉身上游移的左手触感异样。曹操见状,将手掌举至他眼前:“公台大概不曾得知,去年濮阳大火,我骑马奔逃时几乎被燃烧的木梁砸中——虽未丧命,也险些留下一只手。”
面前摊开的掌心有很大一片伤疤,手指屈伸都有些影响,然后那带着暗红色瘢痕的手掌握在陈宫脖子上收紧,窒息的缱绻红晕如上涨的潮水漫上他的脸颊。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可曹操偏偏要在最后一刻松开他,看那具身体违背主人意志,呛咳着喘息求生。
曹操看着他因为窒息而溢出泪水的湿红的双眼,凑近了轻声道:“在成皋那天夜里,你也是这样看着我。”
陈宫的身体在他手掌间一颤。
***
自吕家逃走后,曹操竟找了家客店投宿。陈宫一时没想好接下来该如何行动,暂且仍跟着他。他躺在榻上,对曹操是杀是留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难以下定决心。他又想,曹操会不会同样在犹豫是否该杀自己以绝后患?若他动作快些也罢了,自己就不必动手。亲手杀人,杀自己救过的人,于他而言到底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听着曹操的吐息声,知道他并未入眠。先前在吕家等着的那一会功夫,曹操以手支头在桌边便睡着了。陈宫能分辨出两种气息的区别,而曹操大约也能听出他没有睡。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后,但凡有一丝良心的人恐怕都无法轻易入睡。他闭上眼,黑暗中浮现的依旧是吕家院中花木叶片滴落着溅上去的鲜血的画面,忽然,身侧的手被准确无误地按住。
他不免心中一紧:要动手吗?可为何只按住左手而不是直接拔剑?这般自己完全可以反抗——但陈宫没准备这样做。难道惊醒客店里的人然后和曹操一起被交给官府吗?他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傻事。并且若是引来旁人,曹操说不定会再次对无辜之人——这想象令陈宫颤栗了一下,身边人仍没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缓缓睁开眼睛。
月光映在窗下,曹操已经翻身坐起,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他半边脸覆着一层银辉,隔着高耸的鼻梁,虬结的浓眉隐没在暗影中,只余眼瞳从黑暗中透出的锋芒,箭一样锐利,但也像离弦的箭那样在风中抖动。
他的手中没有握剑。
陈宫不知道这样沉默的僵持要持续多久,在他看来曹操不是会在出手后犹豫的人,但此刻他不禁开始想,他在刺杀董卓之时也在最后关头迟疑了吗?现在那人的脸距他仅有咫尺之遥,迎着月光甚至能看到曹操眼中叶脉般蜿蜒的红丝。
扼颈而杀?想来也有理。这是在客店,若留下满地血迹怕是跑不了多远就会被抓——陈宫如是想着,然而紧接着落在身上的不是曹操发力的手指,而是干裂粗粝的嘴唇。动作像撕咬、像干渴的野兽用舌头汲水般翻弄口腔,以至于难以断定那能否被算作亲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