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数

姜满出门，抬头看着游廊外。

连鼓崖上今日也有雪。

这就是正常的零零散散的冰薄子，不是蒹葭口中那种灰色松散仿佛骨灰般的大雪。

她心上坠着块沉甸甸的巨石。

其实夫人这种人，是连鼓崖上的侍人最怕遇到的人。

面对教主胆战心惊是常态，可是面对着夫人时，那种惶恐不安甚至会更多。

如果说教主的可怕在于积威深重，触怒对方必会招致灭顶祸患，但至少有前人经验可循，不至于处处趟雷——对夫人却极其陌生，你都不知道她会忽然干出什么来，更不知道被触怒又拿她无可奈何的教主会怎么迁怒旁人。

她的行事作风与你固有的思维丝毫不相符合，所以你无法用惯来的想法去判断她、定义她、限制她，那这对于她们这种依靠小心翼翼、察言观色才能生存下去的人来说，就是最大的灾难了。

因为她就代表着变数，代表你所有的经验在她身上失效，而在千极教这种地方，未知就代表犯错，犯错就意味无限接近于死亡！

可是，即便如此，姜满也理解蒹葭。

那孩子数度受惊，不仅不恨夫人，反而竭力想靠近她……困在黑夜中的蛾子，碰着那一点火光，哪有不拼了命扑过去的。

即便那火会燎着翅膀，烧着触须，将血肉都烧成灰烬。

姜满遥遥望着灰暗的天空，轻轻扬扬的冰雪，落入这座山崖，都像是被塞进狭窄逼仄笼子的白鸟，羽翼被缚，脚铐缠身……可你怎么能怪生来自由的鸟儿抵死挣扎呢？

她拐过这条游廊，在另一边，抬头却又望见了崖顶奇木。

雪小，就掩不住那凤凰木煌煌耀耀的亮色，满树火红的冠盖灼耀逼人。

她忽而又觉得，夫人像这棵凤凰木。

看得深了，恍惚竟觉得白雪披火，如凤凰浴火腾飞。

什么时候这连鼓崖真能燃起这么一把大火，把一切都给烧得个精光？

她这么想着，自嘲笑笑。

再拐过弯的时候脸上已经没了表情，重新恢复成止水般的平静。

招秀被困在凤凰阁。

晨昏在醒与睡之间颠倒轮转，寝殿不分昼夜灯火通明，内帏与灯光笼着昏沉的梦。

全身无力，骨头都好像酥软了，连一只茶盏都捏不住，倒真不知是药物作用还是身体的弱症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苏星花只用了两个时辰便将原定三日的治疗结束，用的药行的医不可谓不猛，她的身体虽然生受了，但要缓过这口气，也不是等闲几日的功夫。

再说恒息营有没有往那药里再掺东西，她也不知道。

幸好她已经有了做废人的大量经验，不至于憋屈到死。

蒹葭一直在卧榻之侧；掌管凤凰阁的总管也是张熟面孔，自称姜满。

内外侍奉的侍女跟鬼魂一样悄无声息，人不少，但也只有姜满与蒹葭会与她说话。

姜满说：“我本名蛮，蛮女，父母不详之子称蛮，我后来自己改的名字，叫做姜满。”

招秀之前还觉得“蒹葭”这名字不好，如果改成“小满”就很适合了，可原来这连鼓崖上本来就有个“满”。

无父无母，能在这连鼓崖上立足，能得千极教主些许信任，足以证明这个女子的本事。

原来“满”不是天赐的，是要自己与天争的。

重建后的凤凰阁并没有改变原先的构架，但摈弃原先广而空的书阁风格、做了寝屋的设计之后，就显得丰盈得多。

内殿地下燃起地龙，头顶凤凰木散发的香气充盈着每一个空间，升温的香味更有一种熏醉之意，她对其反应极大，不仅昏昏欲睡，还觉得心烦气躁——姜满说，凤凰花的木香有微毒，但不会损伤身体，常居于此的人，不会受到影响。

她日日夜夜浸在这种气味里，确实好像适应了气味。

渐渐的，手脚有了力道，不用处处赖人搀扶代步，脑子也可以清醒地思量自己该怎么给千极教找麻烦，就总还是有些嗜睡。

随后才意识到，反应敏感或许是与体质有关，那奇木隐含了一种炽烈又丰盈的意味，极具阳刚之气，因为她身体被月蟾枝调养过，内府充满阴气，所以才会抗拒。

她能缓过来，其实也显示身体确实在好转。

招秀每日喝一帖药，苏星花开的方子。

一日两餐再加两顿补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用的食材跟药材皆属上品且罕见，洗漱有侍女搀扶，出入由女卫抱着——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