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发疯一般将纸撕碎作一团，两手在案边，忍了又忍，最终平静下来。

史煜被他笑得心空了一拍，还未等他想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洛言之却转了话，坦白：“臣听周大人说殿下今日的功课得不错，与从前大不相同，便以为是臣暗中帮忙，害得被训了好半天。”言语间尚带着几分委屈，“臣此番本来是想过来看看是谁代的笔，居然能让太师夸赞，却原来是竟是殿下自己，殿下这番可害得臣好苦。”

“事关重大，还需再作观望。”

史煜搁下笔，把纸搁在一旁，才：“不知老师今日怎么想着来看我？那些下人也真是的，您来了也不告诉我，害我怠慢了老师。”原本今日已有太师周复，不到洛言之过来，但他既然来了，就难免不让人多想。

或许是自己走神太久，那后半页的字不知何时走了样，写的早已不是桌上摊开的字帖，而是数段梵文。那续下的地方也巧妙，竟是从前世自己未来得及写完的那页。意思是，一切有为法，如梦如幻，如电如……

思及此，又叹了气。

洛言之却：“臣这个少师当得才是失职，竟不知殿下何时练起了字。”

原本以为这废柴太不过是被扶持的傀儡，现在看来，傀儡与否有待商议，但至少不似传闻中那般是个废柴，若有心辅佐，未必就……不，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仅凭几段梵文确定不了什么。这位太殿下到底是璞玉还是砂石，他自会辨别。

洛言之笑着：“不，这些本应当由太师大人教殿下才对。唔，时候不早，臣便先行退下，不打扰殿下练字了。”

一个年仅九岁不学无术废柴太，居然练起了字还写起了梵文佛经，这事儿要是传去估计只会被其他人听笑话，没人信。若不是自己亲所见定下结论，确实也会觉得说这话的人失心疯了。

史煜眨了眨，无辜：“老师这话说得好生奥，莫非便是下次要讲的？”

“唔，闲来无事。又听说殿下一直窝在书房里，有些好奇，便过来看看，顺便……”他语气稍停顿，似是着笑意，继续：“顺便看看臣教殿下的书，背得如何了。”

洛言之拱手：“臣擅自闯惊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他躬凑近，声轻如耳语：“殿下能有这份心自然是好事，只是这经书誊写得多了，反而会把磨过了。上古有瑞兽麒麟，因有角而不伤被颂为仁，可若无角恐怕便算不得仁，只能……呵，臣一时忘形说得多了，殿下莫怪。”

待洛言之走后，史煜把字展开看了一遍。

史煜，不大好意思地：“皇祖母寿辰将近，听闻她老人家极为喜唐先生的字，我便想着临些先生的贴，写副百寿图给皇祖母祝寿。”皇太后寿辰在冬，今岁才夏，这借扯得虽有些牵，倒还算合理。

那家伙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试探、亦或是威胁？

史煜笑不笑，装来的温顺样险些挂不住，僵：“那老师想我怎么赔罪？”

洛言之：“书不难背，难的是明白。”

“三皇与五皇是璞玉之资，未来可期。至于太，确如传闻中那般，不太上得了台面。”

说是有人教太练字尚有几分可能，但谁会教太写佛经呢？再者，那梵文不似初学，一板一倒像是照着原本拓下来的，若不是他曾在潜龙山上住过一段日，见识过藏经阁上的梵文，恐怕还以为那些是写的鬼画符。

言之在门前站着，离他不过三尺远，也不知等了多久。

“殿下言重了，臣岂敢。”洛言之刹那间已然将收敛起笑，姿态称呼无不合乎规矩。

“可惜了。”他叹的正是最上面刚放上去的那张。其实那张字并无错，只差半句便可写满。他又，“若臣没看错，殿下临的，是前朝书法名家唐延秋的贴？”

洛言之了声赎罪，问可否走近些看看，史煜应允，洛言之便上前，拿起那叠明显废弃的纸。

不是什么，有件事他倒是说错了。他前世足足抄了五年经也没能把这脾气改过来，可见凡事都无绝对，即便这话是洛言之说的。

史煜苦笑着：“老师您若是明早来，学生一定能背下。”

洛言之：“殿下有心，太后若是知定会喜。”

一番事了，他退了房门，在月下站了片刻，方才迈步回厢房准备休息。

“只怕学得不像，不了皇祖母的，徒增笑话。”

“那依你之见？”

“学生受教了。”

史煜：“听太师说习字可以修养，戒骄戒躁。”

洛言之瞧了他半天，声音里带着明显笑意：“臣倒是不知，殿下几时这么会守规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