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可笑的是终此一生，我还是困在这方寸之地，尽我所能，我竟也没能去到齐国之外的更远的地方。

林夫人端坐在上首，低喝了半晌茶，又抬看了我半晌，便把茶杯摔到了我跟前。锋利的瓷片在我前四绽，一旁侯着的力壮的仆妇立上前利索地把我摁倒，藤条如雨般落下，鞭鞭落，直到有血从我麻外袍下洇来，她才看得倦怠了，使人停手。极端的疼痛之下，我伏在地上动弹一下都难，血的幕里，我看见她从始至终都端坐在上，珠玉满，面容上的笑都不曾变过。

以致远。而我娘非圣贤，她只是一个烟之的私娼，与我取这样的字，只望我可以去最远的地方，远远地离开这鲜着锦烈火烹油的齐。

大齐门阀严立，受其害的何止我一人？不过是自吾而始，当绝与此。

而林夫人只是唤了我去前厅，我在众人意味不明的视线中，缓缓撩袍跪倒在我的嫡母面前。

我平生最厌雪夜，一贯如此。

最开始时，我也是不想的。我只是如此迫切地想从这牢笼里脱来。

我伏在地上，一声不吭。

可我是大齐的林相，林家之主，总是在雪夜与人离别。

我生在门阀鼎立的齐国，我母亲微贱，又不巧的是大齐门阀森严，我这个庶的存在于她而言，只意味着会带来嫡夫人无休止的磋磨刁难，无一益。

她敛了笑容，心平气和：「拉下去，打死吧。」

那时我的娘亲已经死了，林老家主也死了，我的嫡兄也死了，林夫人本来倒是还活着，只是有一日我厌倦了这样的事情，叫人去给她送了杯毒酒，她便也就死了。

现在旧齐已然在战火里消逝，权位也如飞烟，如今又是雪夜，而我要死了。

幼时居于林府，下人惯是会捧踩低的，而母亲微贱，唯一能仰仗的便是育有庶。而许久之后，有一日我握了权柄，成了大齐的权相。世人都知林相府冬就会撑起珠翠锦缎的雪障屏风，耗资靡费，只是为叫主不见丝毫雪光。

最开始时，我只是想个外调的小官，远远地离开这盛京，把这一生都逐于乡野，有一方安宁。

但是我终不甘俯首为猪狗，就这样寥寥地蹉跎了一生。甘罗想拜相，伍胥想复国，而我并不是这样伟光正大的人，虽然后来我与他们一同名留青史。

我是如此恨着这样的门阀，这样的林家，这样的雪夜。

嫡母从始至终都带着那样的笑容，对我淡淡地说：「我倒是不知家里有福气，了个文曲星。」

最开始时，元九年，我瞒着林家参加了会试，得中乡榜第二。喜榜送林家的时候，我也就从一个林家寂寂无名的庶成为了林家有了功名在的庶。

后来我总记得那一日，天上地下都是茫茫的大雪，在半个齐府的人面前，接着我被仆妇们从地上扯起来，如雨般砸下来，本来应该是嘈杂的场景，我却总觉得其实寂静地听得见雪落地的声音

我的这位嫡母死前撕心裂肺地诅咒我不得好死，后人男盗女娼。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失态，竟然连林家后代也骂了去；都说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她的赠言我也就收下了，我只是自觉好笑。我本来就不会有后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