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着内侍的面言行无忌，燕博汮也不恼：“你允下一事，朕便替你写几笔。”他望望天，令常内侍嘱御膳房几北域小，把灯转给戚双，慢悠悠：“戚常侍，提灯。”

何人不昏……

燕博汮雅兴方，择取竹条试搭灯架，稍作整修遂将之定型。他有双巧手，有颗执心，少时尝为长公主制过几次灯，也算应手。

昏君的昏法，也层不穷，臣僚方庆幸尚无“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征迹，忽闻晏帝抱恙罢了早朝——幸而有副君听事，翌日帝君临朝，他们见有他没他无碍大局，肝火没几日就消了；百官方庆幸帝君副君相安无事，忽闻晏帝置男伶于紫。

常内侍如数家珍，是。戚双见针，凉凉：“王上若有心，信笔涂抹也有人当宝。怕只怕丢下一片白由人画写，殷殷意，原来是叫人伤神的。”

掌灯的常中贵人逆着寒风打了个嚏。

后飞雪渐繁，阙近在前。戚双扶着他踏寂冷的殿宇：“四海江湖，无不可容。足之下即立锥之地，这不就是？”

……昏？

昔日心窍腐朽，而今五内俱衰，他不很习惯，只得倚靠着戚双前行，幸得大氅粉饰，不致难堪。戚双耳廓一凉，便听他：“末等人破天穹而无从容，是无暇去想，还是从未有过安的打算？”

燕博汮咳声不止，步履滞缓：“天总是要变的。”

昏君的昏法，是不谴私心。

这回老臣个个都很安静——年已及艾，不堪忧怖，比起项上人何时落地这等诛心之问，帝君偏男还是女还是不男不女的妖人——譬如弱不禁风红齿白的内侍监常氏——诸风月小事，当真不足挂齿、不足挂齿。

燕博汮顺势了，拉下锦衾，没再惊扰这副恬淡睡态。戚双在梦里许州吃井湃过的瓜果，自看不到昏君堪称欣悦的笑意。

未几，戚双用罢御膳房奉上的几叠吃，瞥见窗棂前落了一鸟。他于近旁寻觅，逮到那只瞎跑了一大圈绕回来的海东青。万俟远的这只凶禽跟了他几年，他当它是个伴，力所能及地养着，也时常觉着它有些诡秘，这鸟乜斜人自有几分鄙

昏、昏昏。

“于王上是天变，于小民是天崩。”戚双端视前方，“天崩时有四等人，一等擎天，次等逃命，再次等束手待毙，末等嫌天塌得慢，千方百计个窟窿。王上以为能居哪一等？”

燕博汮心不在焉赞：“妙对。”他神恹恹，盯住空的灯笼架默思。

燕博汮乐在其中，过上半天才往灯扎竹圈。戚双戳戳灯笼架，打了个哈欠：“王上真有闲情。”

燕博汮不假思索：“既瞽且聩，下于末等，便是未了。”

戚双手笨，也没要他灯去哄的小姑娘。他转燕博汮前日晾的小灯，间或递送削好的竹条。小灯通素白，燕博汮本意是由他添上喜的样，他懒得动笔，看了又看，觉着白的好，就一笔不加了。

九阙太寒，贪一星火；现今有了，恨不能罢手。

岁末降了几回冰霰，后果有鹅大雪，雪停三日，霜雪未销。常中贵人守在亭外，十趾冻得发，扒鞋底抓地稍加纾解，灯摇，他连忙托稳当了。

老天也嫌他碍，半途忽雨雹。稷雪如微尘，瞬息无迹。

“南地富庶，单是鱼米之乡四字，就像个人人不愁温饱的地方。到了南边，才晓得想的与真的全不是一回事。荜门委巷不少，滥吏赃官也不少，”他麻木不仁，提拉着灯一步一摇，浑似没睡醒，“现今连雪都下了。”

戚双景生情，：“许州天寒多雪，赶上境况不佳的年岁，只得用几匹羊换得半筐劣炭。”他一哂：“鄙人听说南方罕有大雪，自幼便很向往，说是心疼双亲受寒，到底是舍不得守岁那阵少吃的几。”

昏君、昏君……

他自觉乖谬，困意再犯，辗转之际，究竟了一心。

燕博汮知他话里有话，扎好竹圈，睨着白的灯，询问常内侍时兴的灯纹样。他依稀记得嘉懿长公主当年极锦鲤戏的图案，却也猜不准她如今会喜何式样。

戚双挂上笑面接灯，乖顺非常，虚伪非常。

时寻，便能得片晌贪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