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脑后知后觉地反应,有些迟钝地想,或许是诡异的平静,竟然没有生出一丝反感。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梦里听到的声音如约传来,密林的雨中,金色的管状乐器在漆黑的阴影里盛大吹奏。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尾随而来的人,跟着野兽踩在泥巴上的脚印,找到了这里。
虫神悲悯如天。八角的祀堂,祂睁大四只眼,一滴青色的雨从破败的宝顶滴下,垂在不可测的最后一只眼,祂像在流泪,水一直往下滴,砸到破败的地板上生出一朵透明的花。
流着泪的神,用白石头的手缭绕着雕刻的绀青与绯红的丝带,八手八足跳着混乱的舞。在雷电交加的雨夜,在祀堂下,那道寒凉的目光一直注视着篝火里快要燃尽的两道人影。
***
阔叶,湿土,黑,青,半岛像一池被搅乱的幽绿。祀堂几里外,白色的长龙悠悠入水。弥留的亡魂从油绿的棕榈叶钻出,在滚滚起伏的林浪轻轻呼唤,它吹出的气来自天空压下的风,飘飘然地,以为自己唤起了生者的名字。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一条惨白的队伍前,健壮的虫雌再次吹奏乐器,那急促而盘旋的气穿梭过指法缭乱的指尖,在细小的孔洞里钻出一条条无色的丝带,缠绵坚韧地把灵,把虫雌,把雄性,把夜空里漂浮的风聚拢在这一条长长的白色队伍。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背负着两块墓碑的雌性仰头看向昏暗阴沉的夜空,眼睛里充斥一种破碎的光。他凝望,豆大的雨被疾风吹落,‘噼里啪啦’,有一滴砸入了他棕黑的瞳孔。他眨了眨眼,睫毛挡住了一切可以希翼的萤火。
“下雨了,阿姆。”幼小的虫孩拉住阿姆焉巴的白麻衣,嫩生嫩气地喘着气,把赤·裸的脚伸进湿乎乎的泥巴里,又笨拙地把那部分被土地含咬的身体拔出。他早已习惯了雨天,也习惯了把脚伸进雨林的地里。
“快到了,快到了,再等一等。”背着碑的雌性把自己的孩子从土里提起,像以前提起扎进湿泥的木桩那样,把虫孩赶到还算干燥的叶地。
今天是诺尔氏族最难过的一天,但相信不是他们最艰难的一天,之后要过的苦日子或许还会有很多。氏族的人没有抱怨,他们都知道,就在三天前,族里唯一的未成年雄性在大雨里死了。
被誉为神之子的年轻雄性死了,年老的雄性也会一个接一个地离开,氏族的未来没有了神的庇佑,便没有了雨林里可以呼风唤雨的气势。
他们只能等待着,一直等待,直到等到三天后的这场雨。
雨里,走着作为雄虫雌君的诺尔·雅安,走着那名雄性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他们背着沉重的碑,以赤足赴往虫神的庙宇。
而在同样的深夜大雨中,几千名族人要按照[俗]尾随在他们身后。不论年龄的雌性族人将身披白蚁编织的麻衣,穿过烟雨雷电,为死亡而回归神明的神之子叩拜。
这场叩拜无法避免,也无法推迟,进行在轰隆隆的雷声和变幻莫测的神灵眼中。神灵俯视,明白这是一场惩罚,于是,将大雨变得更可怕了。
连绵如注的水从天而降,砸落在宽大的芭叶和不知名大树的树冠,‘嘀嗒’几声,泼尽分叉的树枝,瞬息,不知数的水透明花从层层叠叠的绿叶里冒出,又不过瞬息,繁花复而匆匆化灭。
这场祭祀的雨,太大,太急,它没有预兆,也没有停歇,让白色的长龙蒙上了一层湿滑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