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布靴不知何时走到我后，温和：“你在祭奠谁？”

恶少眠，心事重重，显得容颜憔悴。她仍旧穿着抄家时的绀蓝簇襦裙，裙裾早已乌黑，鸠羽纹现灰败之。所有人都尽力将自己打扮得净年轻，这样才容易让各府家买走。然而一向珍视貌的母亲，却懒怠用五指整理一下发。万缕青丝胡垂下，教人看不清她的脸。又因她带着两个幼女为累赘，整整一个上午也无人问津。

母亲右手抱着玉枢，左手抱着我。她怀中悲伤、惊恸、幽怨、衰败的气味，牢牢刻在我的脑海中。

青布靴大为惊异，赞叹：“你若是男儿，将来必有一番成就。也罢，你既思念生父，从此你还是姓卞。”我怔了半晌，茫然不答。

那女看了看母亲的价牌，向后的青布靴家低语几句。青布靴上前来付清了买价，一把抱起玉枢。母亲重新叩首，方才牵着我的手站起。我们终于也离开了这个可悲的行列。我又累又饿，很快在车中睡了过去。

青布靴一怔：“没有香火，如何祭祀？”

忽然传来泣声，原来是母亲带着玉枢与弟弟朱云

青布靴是熙平长公主府的总家。母亲嫁给青布靴后，便随他束长公主府的婢仆。青布靴对我们妹很好，不但让我们衣无缺，还教我们读书认字。他还禀明了长公主，请夫教我们妹读书。然而，我总也不肯唤他一声父亲，他似乎也并不放在心上。

三年后，熙平长公主生下一个女儿，封为柔桑亭主，我和玉枢便成了亭主的近侍婢和书房陪读。

咸平四年的寒节，阖府不能燃灶火，只能用素香与冷祭祀先人。那一年，我六岁。

早课时，夫讲解“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1]一句，我顿时想起了我的亲生父亲卞经。回家拜祭了朱家的祖先后，我从房中拿母亲常用的小香炉，又从厨房偷了一碟瓜果。我将香炉与瓜果放在井台上，周摸索，才省起忘记拿火折。转念一想，也不去找了。天近黄昏，寒气降下，我虔诚上香，心中默默呼唤父亲，恭恭敬敬磕了三个。

我恭敬：“孩儿有一心香。”

时近正午，一双致小巧的绣鞋映帘。雪白的缎面，以雅白丝线绣着几盏玉兰，皎皎，几乎与缎面不分。我和母亲不由抬起，只见一位通雪白的年轻女居临下地望着我们。她颈上系着白狐，风扑在她的脸上，与面一样洁白。在一个幼童的中，她的容貌和意态难以描摹，有想象中仙女才有的完无瑕。母亲连忙伏下，我亦随她举手叩拜。

恍然一梦，日又变得轻松惬意起来。母亲嫁给了青布靴，生了弟弟。玉枢和我改姓卞为朱。我再也没有见过父亲。母亲告诉我，父亲“死”了，意为永不归来。

开宝七年很快过去了，年号变为咸平，取人咸平安、事咸平顺之意。新帝登基。熙平长公主正是太祖元靖的次女，咸平皇帝的。

我如实答：“今天寒，家家祭祖。孩儿想拜祭一下亲生爹爹和卞家祖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