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让他们有事情，陈心想，不然聚在一起说话越说越怕就糟了。自清早一番奔波下来此时已近晌午，霍尔曼门找去了，陈来不及吃饭，借医院的设备给曹办公室去了电话。

“也罢，”曹孟德一想在理，语气了些：“多给钱，基础抚恤金上我让纳另支给你五十——话说，人现在在哪？”

曹不在办公室，电话是另转接过去的，他那边背景嘈杂，似乎在什么宴会上。在曹看来伤了一只简直算最轻的一伤势了，对这些力活的人而言，要是没了胳膊才严重得多，实在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付了车夫余的车钱，陈另给了他些零钱吃饭，让他回去时顺便带个信给厂里人，叫他们收拾老梁的衣服和日用的东西，派个人送来。厂里照常开工，但只打外壳不组装。

他的发有些长了，发梢被夜风落额前，同刚刚迎面而来的车灯一让人眯起了。曹一时里只有那缕飘动的发，想上去给他拨开，几乎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直到走到跟前时被陈怀里的长木盒抵在了。

他明白曹说得在理，他们还没准备好正式和袁绍翻脸，若兵工厂被发现了要大，要是了事到时候死伤的可不止一两个人。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如鲠在，闷闷地答应了一声便挂断电话。

陈据实以告，曹一听急了，语气不善地压低了嗓门：“不行，怎么能把人往城里带？医院里又不是没有袁绍的人，你和霍尔曼俩人太显了，两个铁匠又不可能自己得了这医院，得立刻换地方。”

在看到电报纸的那一瞬间，陈竟生了一丝怪异的、想要转走后方山林中避免面的冲动，他没去细想背后的缘由。

六月里斯螽动，绿的枝叶掩着鸣蜩，老梁带着小梁回到了厂里，只是上多了个罩。底火壳加厚过的弹和枪托上刻着西001字样的步枪摆在陈窗前那张书桌上。他给曹发电报问他是否要派可靠的人来取，回话的语气一看就是曹孟德本人，他说隔天来。

他意在告诫曹不可滥杀，可前人早将老梁的事忘在脑后，曹以为他担心此不祥，还在想二人都受过现代科学教育，公台怎的突然迷信起来了——不过想来战场上刀剑尚且无，如今的长枪火炮就更别提，那些等候丈夫归来的妇人每日佛前焚香祷告便也可以理解了……

薄衫底下陈的肩背有一瞬间僵得像草人里木杆搭的架，之后才动作起来，开门打帘。曹跟在他后，挥手驱散妄想趁机飞屋里的蚊虫，对此浑然不觉。

陈抱着枪盒腾不手去拢发，他掀开盒盖，衬布上细细打磨过的木制枪托在透窗的灯光下泛着一层油的光泽。他合上盖，将盒整个到曹手里，说，你为此投了不少钱也废了不少心思，这我知——

思绪越跑越偏，曹过了会儿工夫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托着个大盒在门站着。他带着那么一丝梦初醒后还在回味的笑意，问陈：“怎么，公台不准备门？”

救助所是法国人办的，陈不会说法语，得由霍尔曼上前涉。那里的护士一步理了伤后建议他们把人送到国际友好医院，因为这里没能力接收更多住院病人。

曹挑的恰是一年中最长的那天，太已经落下而天边仍有橘红的微光，从淡蓝过渡到被夜浸染的蓝，自西向东缀着明亮的星和紫的云。山间也漫上一层淡紫的雾霭，曹的车灯穿透那层薄雾，照等候在门前的人影。

了城区边界，他和霍尔曼问清了教会所在的地便自己下去另雇了辆人力车，一行人分赶到。

住院自然更有利于恢复，但曹的指令也是为大局考虑，陈于是预付了房费将老梁父安置在一家旅店，让他们医生开的药每天到院输，他自己和霍尔曼则先一步回到西山——他们得据这次事故的情况对枪支和弹药行改良。

陈沉默了一瞬，他知意外无论如何都有可能发生，但仍不免觉得这件事和自己疏忽有关，因此想多为老梁争取一什么。医院电话不能久用，他没什么思考的时间，短暂想了个说辞：“这回若不安抚人心，厂里剩下的人怎么想？他们要是纷纷说不了，我这活也不下去。”

他顿了顿，像是字的笔画在嘴里才一组合起来，最终只说：这枪是上战场之前便见了血的，你要好好用它。

“这些小事你看着办就得了，军里每天那么多死伤，难不成我还一一过问。”

到医院又了半个钟，几经辗转下来老梁终于躺在了病床上，好在没有失血过多丢了命，但不用想也知，他那双时常乐得眯起来的从此只剩下一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