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犯困了……”
“没关系,一定是雕刻得太辛苦了,所以这会儿才会犯困。”何闻铃也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耐心地说道,“先睡一觉吧,等睡醒了,再带我去看也不迟。别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嗯……好呀,先……睡一觉……”唐守正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声音也渐不可闻,“睡之前,能再给我……唱首歌吗?”
“当然。”何闻铃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自己声音中的哽咽与颤抖,点头应允道。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树林里一时间万籁俱寂,似乎只剩下何闻铃温柔而悲伤的歌声盘旋回荡着。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唐守正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意,气息渐弱,身体也不再动弹了。而何闻铃却依旧将他抱在自己怀里,安静地,温柔地歌唱着。
“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
在失去了惑心镜的灵力供给后,法术的效果勉强维持到此刻,似乎终于无法再继续支撑下去。何闻铃的身体逐渐变回了人偶的形貌,原本光滑的皮肤上一寸寸蔓延开来粗糙枯槁的木质纹理,四肢关节处也露出了机械制的痕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高昂着头,用已经变得沙哑破碎的声带歌唱着。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曾经一度微笑着,哭泣着,生动鲜活的少女的脸庞,重新变回了扁平死板的木偶的模样,而歌声也终于止歇,整个云隐山的山顶上,只有夜风呼啸的声音回荡着。
在人偶的脸上,从那双用玉片雕刻而成的,无机质的,冰冷的眼瞳中,此刻终于流出了一滴温热的眼泪,顺着木制的脸颊缓缓滴落。
在良久的沉默过后,喧扰的夜风夹杂着黑雾再次刮过云隐山的山顶。黑雾不断聚拢,最终凝结成罹先生的身形,稳稳站在沉默不语的纪嘉泽身前——他的身体此刻已经完好如初,仿佛片刻之前,和三位族长一场激战,被射穿胸膛,割裂咽喉,身受重伤的事情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这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一丝怨气也感应不到?”罹先生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就好像是按照正确的步骤推导到了最后一步,却无法解出答案的学生一样,“明明一切都和我预料的一样,不,甚至比我预料得要更完美:唐守正历经无数艰苦,总算完成了法术,却还是死于你之手,甚至他的爱人也和他一同殒命。为什么他没有留下半分怨恨,没有丝毫的不甘和痛苦呢?”
“因为唐守正并不是死于我之手,而是死于自己的爱人,不,是死于自己内心深处,那一息尚存的良知与愧疚。”纪嘉泽面沉如铁,高举起了自己手中的春庭月,“双手沾满了鲜血,自知罪无可赦的他,将自己心中残存的最后的光辉,都投射在了何闻铃身上。他确实完成了法术,重新召唤出了自己暌违数十年的爱人,然后引颈受戮,心满意足地死在了自己的爱人怀中,他的心愿已了,也为自己曾犯下的罪行付出了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因此,再无留恋与怨恨了。”
“当然了,你无法理解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你虽然看起来徒具人形,但其实只不过是一只畜生罢了。”
“龙主大人,当心!”三名族长虽然落后了半步,但此刻也终于赶到了云隐山的山顶,樊慎一边焦急地开口高呼道,一边张弓搭箭,瞄准了罹先生,“那名敌人对您来说太过危险了,请您先行回避,由属下代为出战!”
“退下。”昊阳真火再度燃起,将整个春庭月的剑锋灼得发亮,也照亮了纪嘉泽的面容,“我要和他,一对一分出胜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