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方舟眉,你也不是方舟雪。你懂嗎?」,我哭著點頭,肚子裡卻在翻騰,爸爸在我十歲死在船上,如今連媽媽也不見了,我不能叫我,我該叫什麼呢?叫Lupin嗎?那株苦口的植物?
姐姐把我的手鬆開,她低下頭,兩額旁的碎髮因為汗貼著皮膚,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她露出那般的樣子,在劇痛中咬緊牙根,因為強忍哭泣,從喉嚨發出幼獸般的撕扯聲。我才明白了要活下去是什麼意義。如今,只要我一抬頭看到湛藍的天空,我就會想像那是一片大海,我就會想起阿眉同我斷絕在「鳳珠號」上,分隔天涯。可,我好愛好愛她,只要我活著,我就知道是阿眉讓我活著。
後來,到了中國的我叫「阿美」,中文讓我跟她成為了一個人,這常常讓我以為,我成為了像阿眉一樣堅強的人。
再後來,我叫江雪。
亞當給我了我這個名字。因為如此,我愛上了他。
兜兜轉轉,我還是宿命般回到自己的生命裡,註定是易融化的物品。
愛上亞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我卻要花很大的力氣去討厭他,去恨他。
還記得第一次見他,他站在一方舞臺之上,頭髮在各色燈光照射下變成妖豔的紅色,而他的皮膚卻是一張紙般透明脆弱的,還有那一雙藍色的眼睛。我差點以為自己看見了另外一個Scott。而現實是,亞當是高高在上的寵兒,我只是一個手笨的小偷。亞當在台下放肆地同人熱吻時,我在被人用當皮球踢來踢去。
如果說我愛上亞當是因為他給我一種熟悉,那麼亞當是因為什麼愛上我的呢?一個人人眼中的破爛品。
是亞當第一次見我同男人交合時嗎?他說在床上的我像在難產。是亞當第一次得到我的時候嗎?他告訴我,我的身體,有很多鋒利的傷口。還是,他從來沒有愛過我??
成為妓女的日子裡,跟不同的人躺在床上,有時我聞到工地上粉塵的氣味,有時是刺鼻的古龍水氣味,有時是酒和煙的氣味。我擁抱著他們,他們強暴著我。這種生活很難不讓我屈服,為了少受點苦,我學會了假裝呻吟。好像可以做到配合他人高潮的節奏的程度,甚至快騙過了自己。
還記得,有次亞當問我「是否是性癮者?」,我看著他良久。思索,為何連他都騙過。因此在他心中塑造了濫情放蕩的形象。我笑著答或許。但是只有我自己明白,在漫長的前戲結束前,光穿透昏暗的房間,我的身體空蕩寂寞,而當我被進入,似腦袋被一刀劈裂,疼得嘶吼出來…那時候我知道了,我永遠無法從這件事中獲得,快樂。身體上的苦役。
因為這件事,我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走進亞當,而亞當卻將我填滿。我無法因為自己身體表現的骯髒,和職業性的討好,而對亞當生氣。
我是下賤的。
他對我做過的最大一美德,就是要我看得起自己。
他曾跟我說:「阿美,我跟你是相像的。」,我會問他:「哪個地方像?」,他那時的表情是晦暗的,他輕描淡寫一句:「命運。我們的命運是想像的。」
他在我眼裡是個隨心所欲的人,他的聲音是他的武器,彷彿在末日那天,將槍口抵在我們每個人的額角,要挾我們同他速朽。這樣被人們仰慕愛戴的他,怎麼會同一個娼妓有相似的命運,我怎麼思考都不懂,只當他說了些安慰我的話。並奢望,或許,亞當能帶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