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华再度抬头仰望，天色灰悠悠，有孤鸟掠过。

老秀才顾究抬眼，深深瞟看林天华，垂眸，神色也颇苍茫，顾兰娇走过去搀他起身，“外头风大，咱们先进去拜祭山神，向山神禀报里尹是您咯，三牲纸钱元宝都已备妥。”

山神庙就在山门旁，他摆手示意无需搀扶，转身朝段岩作揖致谢，别无言语，领着女儿往山门走。

段岩身后，侄子段书控缰出列，喊住顾兰娇，“顾小娘子。”

顾兰娇回头，顾究边走边抬头望了眼更灰蒙蒙天色，咕囔：“这天色倒是渐通透。”

顾兰娇朝段书走去，声音比往时清脆，透着喜悦：“信里说段公子将一道过来，早上出来太忙，疏于找你问安。”

段书刚要回话，长老们跟前冷不丁响起声叫唤：“娇娇！”

听着虽压抑声量气势，仍透着粗旷，人们、尤其九位长老齐齐一脸惊愕。

家翁可不兴喊儿媳小名儿，大长老惊怔几息后终扬声惊疑问：“张里、大振？”

段书控着马原地小幅潇洒踏步，“我在驿所备了酒席为先生庆贺。”

马下，小厮颇热络地，“顾姐姐，顾里尹大人拜过山神，一道出发，咱备了姐姐喜欢的这里没有的甜饮子。”

当年，段岩总眼光巴巴跟着先生的小千金转，今儿终复见着，他伸手力邀，“一道出发。”

顾兰娇大方点头，“好！我随爹爹过去。”

张大振粗硕双臂低垂，两条大长腿木柱一般，人高马大走至乡道中间，周正下颌线紧绷，又喊：“娇娇……”

与他交好的二长老反应快，“大振，你先进去吧。”他担心这厮再多喊两句要被浸猪笼了。

王秀本支五长老将其担忧阴沉沉说出来：“张大振！你喊长媳闺中小名，心存不轨？不必上祠堂，九位长老在此一起决断：雪灵河雪珠瀑下浸猪笼！”

顾兰娇转头看张大振，神色莫辩。

他甩开短打衣襟，“浸猪笼便浸猪笼！娇娇，莫去。”

这是认了心存觊觎美娇媳？围观乡民喧哗声大作。

“绑！”五长老大斥。其它长老面面相觑，等着张大振反驳，没想张大振任乡吏捆绑，三指粗麻绳将他捆起，胸、腹、臂肌被勒得鼓鼓胀胀，蛮捍得紧。

“三天三夜，我若还有一口气，背德罪罚便算完！”张大振冲几位长老道。

乡规确实如此，雪灵河上游水凉如冰，瀑水冲力极大，在下头受冲浸三天三夜，几乎没人抗得住，纵活下来，身子也大亏。

大长老：“大振！”老眼诚灼：三思！这些年辖管乡里，也算劳苦功高，兼并无捉奸在床，无需致此。

张大振不理会，转了转颈脖，发出咔咔响，“不必多话，是我心生不轨，押我走。”

他又看向顾兰娇：“娇娇莫去！背德大罪罚完，我还活着，你便与张志和离、我与王秀和离，我备三车厚礼上里尹府拜见顾大人下聘！”

？？？

九位长老差点口吐黑血。

乡吏只能在长老示意下押他至山门旁。

段岩哈哈大笑，悠然拍掌：“这地儿，着实有趣，”看向谢麟，嘴里却说道：“谢家主，你最是不该乐不思蜀的哈哈。”

“嫡长子，谢麟是吧？比你高些些了？那话儿也比你粗长？操插功夫比你好？”

“话说那些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丰韵女子，更喜少年狼？”段岩一句接一句讥嗤。

除不时呼呼山风，无人应和，这话令林天华又苍茫抬头，身子却奇怪转向身边的太子。

段岩誓要激怒谢麟冲出来，专注盯视谢家动静，没注意他，也没注意九位长老脸色越来越幽沉，有两三个也抬头往上看。顾究老秀才负手黑沉脸倚着山门柱。

谢麟神色微沉，唇角蕴着抹相当俊致的欲笑不笑，许久没在他身上得见的矜贵稳健嫡长子风范，又跑了出来。

大长老抱拳向段岩呈禀，让围观乡民进山门拜祭山神，顾兰娇跟乡民一道，张大振眼随她窈窕水红身影，她没看他。

刚才张大振突冒风波让太子没来得及翻开奏章，这才低头翻起奏章，这般厚实，一页一表格？谁来告诉他这些是甚？

林天华既已识破，他低头眼珠暗转，“孤且往那边翻看，还是林大人与我前往驿所解说税案？”

林天华低头瞟了眼，突地问：“宫里，太子都布置妥当？两月为期？臣可放心追随了？臣年少十载寒窗、在此浪费五岁，一腔赤诚，只待为民造福……”

适才略微透露，这厮意会到？哪需两月，一月就够了，他不会与段岩一道去红鲤吉祥银庄总舵，他没答，装腔拿样，眼角幽幽轻眯。

几年来，皇上阴晴不定，时而亲近他、时而亲近五弟，每日里提心吊胆，活得忒不舒坦，人病重时分更易反复，他等不及了，他离京这段，老福安每日燻香里下毒，还京，他洽好哭丧登基，改朝换代。

林天华眸神定在他眼角几息，缓缓抬眼朗声问：“段大人，你养父呢？”

段岩不知含意，一时没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