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长久的空茫寂静，文胤霎时睁开眼，长久昏睡产生的头晕目眩尚未消退，眼前视野已逐渐由混沌转为清晰。眼眶干燥，他眨眨眼，注视着与认知里全然不同的、木质结构的房屋顶梁，一时愣怔无言，嘴唇嗫嚅，心中惊涛骇浪，翻涌上万千思绪。

……这里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地方。

当时那样的险境谁都以为是十死无生，或许是人体的保护机制所为，生死关头他来不及感到什么疼痛，只一倏忽便眼前一闪，下一秒已失去了意识。

若说没有死，那自己大抵应该身处医院；但若说已经死去，便应当再无意识、或是去阴曹地府报道——总不该是在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地方醒来，还是说这里已经是地府地界？

似乎身体各处又叫嚣着疼痛，这次醒来恍若隔世，文胤浑身无力，试图从这种格外不舒服的境地挣脱而出，但身体连结滞涩，并不听使唤，他努力调动力气，却只换来了手指的轻微动作。

他正暗自与这副乏力的躯体较劲，陡然听闻有人开口，急急唤了声，“大哥！”

这说话之人声音如玉石泠泠，因疲惫而略带嘶哑，却含着显而易见的惊喜，想来呼唤的正是他极为重要之人。

原来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对着目前为止所经历的一切还犹带困惑，钝化的五感尚未恢复，迟迟未曾听闻有谁的回音，文胤不由得想，莫非这是对我说的么？

他循声抬头张望，躺着的姿势不便用力，便尝试着再次起身。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就被一人迅速按了回去，重新躺好。

“醒来便好，大哥继续休息罢，须得好好静养。”

原来方才那声“大哥”当真是在喊自己。

那人话语轻柔，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近在咫尺，眸中尽是毫不掩饰的关怀担忧，叫他无由来心生怜惜。奇怪。

文胤沉默地凝视这个年轻人，又一寸寸端详过这人俊秀五官，依旧一无所获。对方这副面皮并不至于泯然众人，气质亦是独一无二的沉静淡然，更别提那头极为醒目的雪白长发，若曾见过自然不会遗忘。他自觉记忆力并不差，自己分明不认识他，眼下怎么想也不觉得他们曾经见过面，那这份陌生的熟稔感又是源自何处？自己第一次因初见一个人冒出如此情感，甚至为此心悸，真是前所未有的怪事。

“你……”

大概许久没有开口说话，这声音如破旧风箱般沙哑不堪，察觉到他的意图，对方适时地递过去一杯水。待液体润过干燥的喉咙，文胤盯着对方垂落的柔顺白发，不着边际地问了句，“你是来索我魂的白无常么？”

一时屋内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文胤自己毫不尴尬，他清晰地瞧见对方镇静面容一瞬崩裂，一双肖似狐狸的狭长眼眸微微瞪大，倒显出些与冷淡俊秀面容不符的可爱傻气来。他几乎因此一幕忍不住笑起来。

“大哥说笑了，我哪像地府阴差。”　语罢，这人直直望进他眸中，或许是眼神所示，瞧他真不似开玩笑，才忍不住做了最不愿相信的猜测，垂眸问道，“……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分明脸上没有什么眼泪，但极度平静中的恸然似乎更令人不忍。文胤只觉得心下那股莫名的悸动再次触及让他心痛，虽然很想给对方一个确切肯定的答案，但实在遗憾，他竟做不到编造谎言去欺骗面前这个人。

于是他诚实地摇摇头，万分恳切地开口：“我不记得名字……但是你，好熟悉。”